第一章 小狼崽子
他的床脚趴着一个人。
这人的头发软绵绵的,随着呼吸一上一下的轻动,睡梦中也在轻轻咂嘴,好像尝到了什么美好的东西。
压在头下的双手已经碾出了红痕,青筋一根根在手背处浮现,衬得皮肤更白,血色更少。
脖子和手腕也是细瘦的一捏就碎,平时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个人是谁?
谈海云一片木然的想着,脑海深处却突然炸出了一朵青花,这花好像卷着滚烫云雾而来,将他的神经烧的酸痛不已——几乎是爆裂开来的触感,连脑浆都要被搅碎。
谈海云捂着头挣扎起来,他把手往头顶上按,只是这一摸过去,他就摸到了一片纱布,纱布层层叠叠地将他的头包扎起来,即使不看,他都觉得自己现在一定是个印度阿三。
谈海云不得已平静下来,像死人瘫软了手脚,把自己颇为自在地埋进被褥里。
他仔细回味了一下自己的人生,十六岁的时候接了义哥的班,在泥潭里摸爬滚打混了十年,把城东的地盘占了也嫌不够,后来野心越来越大,欲壑难填,单纯的高利贷走私之类已经难以填补他的胃口,他贿赂了警方的人,叫人去找城西毛猴的麻烦,然后呢,然后怎么样了?
哦,然后他就遇见了李麟丹。
李麟丹是个唱青衣的,现在早过了花容月貌的年纪,隐约一笑的时候,眼角皱纹就细细密密浮上来,像水面上胡乱漂浮的丝线。
当时李麟丹急于给自己转型,于是心急火燎地去爬了毛猴的床——是否自愿就不知道了,架势却做了个十足十。当时谈海云已经在毛猴楼下蹲了几天,困的走路打跌吃饭掉粒,隔老远却见毛猴搂了李麟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毛猴长的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样,连舌头也格外的长,他几乎整个人靠在李麟丹身上,满嘴酒气和口水往他脖子上抹,李麟丹强颜欢笑着把他往外推,将自己的脖子和毛猴的哈喇子保持了恰如其分的距离——正是个欲迎还拒、垂涎欲滴的姿态。
小区里光线不好,却恰好把李麟丹的缺点给掩饰住了,甚至那星星点点的雀斑都惹人怜爱起来。他唱青衣久了,走路都带着股弱柳扶风的飘摇,只是眼角带勾嘴唇挂着风流,无意间便有种婉约的贵公子气质。
毛猴也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出来的,想必那时已经恨不得就地扒了他的衣服,将他操个屁滚尿流。
谈海云刚想动手,身边就有个人比他动的更快。
那小崽子身子小个子矮,平日里却像个跟班小狼狗似的,谁惹了他就对他呲牙,不止是谈海云,外面的人也说,这崽子看着就是个狼托生的,谁摸他的毛他就要扑上去咬——谈海云觉得这话其实是带了些偏颇的,因为小崽子对他从来都是俯首帖耳,乖的像只家养的吉娃娃。
谈海云在饿狼和吉娃娃之间对比了一番,最后折衷认为,狼狗是这世上最懂事的东西。
小崽子恶狠狠扑上去的时候,李麟丹十分应景地惊呼了一声,谈海云被这声音酥的迟滞了一瞬,只觉得从头到脚被人泼上了无骨软筋散,他难得地反应慢了半拍,那小崽子就手起臂落砍晕了毛猴,然后就将李麟丹一把揪了过来,李麟丹只觉眼前一花,一柄薄薄的小刀就压进了他的脖子,刃锋处洇出了一粒血。
“禾北!”
谈海云吼了一声,这一声便让禾北的手停在了半空,那刀再也没能割的下去。
李麟丹就这么捡回了一条命。
再然后的故事就十分俗气,外面烂大街的小说一抓一把,谈海云仿佛又变回了十六岁的少年,送花送钱送楼之类都不在话下,李麟丹开始的时候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恐惧,后来发现他是个比毛猴还大的冤大头——也就从善如流,半推半就地爬上了他的床。
既然他现在躺在这里······那李麟丹呢,怎么没有过来看他?
谈海云心内郁郁,于是顺手推了床尾处这家伙一把,他满心以为这人能马上坐起身来,谁知他这么轻轻一推,这人沿着床边就滑了下去,把点滴架子都拽倒了。
谈海云毫无悔意地躺在床上,对这件事报以了一副充耳不闻的态度——他这个受伤的还没睡的如此香甜,这个陪床的反而口水直流?
不过······这个陪床的究竟是谁,禾北那个小崽子呢?
一只手突然从床下傻乎乎攀上来,一把揪住了谈海云的被子。
禾北那张瘦削苍白的脸从床下飘了上来,那眼神最开始是迷茫的,很快他就全身一僵,眼底翻出了不可置信:“云哥,您醒了!”
谈海云明明白白地厌恶道:“把禾北那个小崽子给我叫过来。”
这人傻了:“云哥,我就是禾北。”
“什么?”谈海云哑然,凑近了去看这小子:“这眉眼长开了果然是不一样······没小时候那精灵劲了,现在怎么像哈士奇?”
禾北嗫嚅着低下头:“您要是不喜欢我这长相,我明天就去整容。”
“扯什么蛋!”谈海云只觉心内一股火往外涌,张口便怒道:“让你干嘛你就干嘛,我要让你去死呢?”
“去”,禾北心平气和地回答:“您让我去死,我就去。”
谈海云总觉得这崽子不是在开玩笑,那副表情就像要上刑场,于是他努力挤了挤肌肉,露出个自认和蔼可亲的笑:“禾北,我问你,李麟丹呢?”
禾北“腾”的抬起头,脸上带了点肃杀之气:“他又来找您的麻烦了?”
“找我麻烦?”谈海云十分不解:“他找我什么麻烦了?还有,罗成林武他们呢?”
突然又没人回答他了。
禾北隐约要喘不上气了,他揪着胸口的衣服,非常艰难地呼吸了几口,面上的表情却介于欣喜和忧愤之间——他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句:“您······对我笑了?”
谈海云顿觉自己是个不够称职的饲主,不给自家宠物投食也就罢了,居然连笑一笑都勉强
可惜他没了不知几年的记忆,印象中的禾北还是个得谁咬谁的小狼崽子,现在倒是出落的亭亭玉立——哦,形容词不对。
不过这个“立”倒是很恰当地形容了他的体型,禾北原来虽然个子矮小,但是身体敦实,一看就是个健健康康的大小伙子。现在这人身形瘦高,站在床边却脸色苍白,随时都会倒下的样子。想也能够想到,原本那个滚圆滚圆的屁股,怕也是见不着了。
谈海云把他的所思所想都表现在了脸上,禾北于是鼓足了勇气转过身,一把将裤子拉了下去。
他这一下倒把谈海云吓了一条,随即又惊又喜——惊是因为禾北居然这么懂得他的心思,喜是因为这屁股还是那么滚圆挺翘,和记忆里别无二致。
谈海云十分自然地把手伸过去,甚是满意地拧了一把,直把那小麦色的屁股蛋子拧出了红印之后才住手,禾北一声不吭地任他轻薄,间或还将屁股往后送了送,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看来······是被拧习惯了?
只是这屁股虽然挺翘,腰却太纤细了,看着就像那节食过度的女明星,把两块骨头从腰间抽离了出去。
谈海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于是在那两团肉上拍了拍:“行了,起来吧。把李麟丹给我叫过来。”
禾北默默提上裤子,终于鼓足勇气,赌气似地说了一句:“李麟丹早榜上别的金主了,您给忘了?”
“他敢!”谈海云突然腾的一下坐起来,用力捶了一下床板,却因为头疼又倒了回去:“老子打折他的腰!”
禾北慢悠悠坐到一旁:“那您可没办法了,他的腿现在在朱老板那儿傍的紧紧的,您就是想摸也摸不着啊。”
谈海云蹬圆了眼:“怎么说话呢你?没大没小的,出去给我跪着!”
禾北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几步就拉开门走了出去,随即只听膝盖与地面重重的一声撞响,听的人心里发慌。
头更疼了,谈海云只得捂着头倒了回去,随即摇响了铃。
漂亮的小护士进来给他打针换药,主治医师则被人揪着领子提了进来,罗成叼着烟像夹小鸡似的把医生往屋里提,见了谈海云便是大吼一声:“大哥,您终于醒了!”
谈海云被他震的两耳嗡嗡响,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罗成,老子好像失忆了。你把这段时间的事都给我复述一遍。”
罗成一听,连忙甩开医生,马不停蹄扑到床边鬼哭狼嚎:“大哥您怎么样了,头是不是还在疼?妈的我就说六耳那个狗娘养的老骚货看大哥您不顺眼,您都洗手不干了他还紧揪着不放,我操,这次不管谁罩着他们,我都得给大哥出了这口气!”
旁边的医生颤巍巍插了一句:“病人才醒,需要安静的环境休息······”
罗成提了那医生领子把他拽起来,忙不迭怒吼:“别他妈逼逼了,赶紧给我大哥看病!”
医生愤怒地拍开他的手,转而把输液袋捡起,看了看里面的药:“头孢还得再打上几天,脑蛋白可以停了,一会儿到楼下去做个核磁共振,排队,一定要记得排队,知道吗?如果出血点消失了的话,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自己回家修养去吧。还有,你躺的时间太久了,这段时间要记得给多做按摩,多活动四肢,以防止血液凝滞······”
这些话浑浑噩噩地飘进脑海里,谈海云几乎全没听清,只能迷迷糊糊地想着“怎么没有一个靠谱的,不行,还得叫李麟丹来”,然后就昏沉着坠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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