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那年26岁,最好的青春年华!
他长得很帅气,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高高的个儿,白净的脸,大而亮的眼睛。只是,眼神有些迷离,肤色白得有些病态!
毛毛已经有三年多没有上班了,他和爷爷住在一起,吃喝用度全靠爷爷每月的退休工资维持。
爷爷已经八十多岁,腿脚不便,走路需要拐扙支撑,家里用了一个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料理简单的家务。
毛毛自然也跟着沾光。不过,他也就沾光在一日两餐,其它的事倒都是他自理,比如洗衣服、收拾房面,倒痰盂等。
他家住的是私房,一上一下的独间格局,没有单独的灶卫间,煤气灶台就放在临门的窗下,水斗在窗外,倒马桶要去弄堂口的倒桶站。
爷爷和保姆住在楼下,毛毛住在楼上。
毛毛整天就待在他的楼上,那是他的私人领地,除了他的女朋友,没有任何人上去。当然,他似乎也没有别的朋友!他不轻易下楼,每天不到中午,不听到爷爷在楼下叫:“毛毛,吃饭了!”他是不会下楼的!
下了楼,他脸不洗,牙不刷,取一只大饭碗,装满饭和菜,再盛一小碗汤,又端上了楼。慢慢吃完了,他下了楼,洗净碗筷放好,才开始洗脸刷牙。然后坐在爷爷床上,开始和爷爷磨唧,多数是要钱,要到了,开开心心,温言暖语,陪爷爷说话聊天;要不到,就恶语相向,拳脚相加:“老鬼,老鲫鱼,钞票不拿出来,藏那块做啥?陪葬啊?不给是吧?不给就揍死侬……”
爷爷说:“没有,没有了,都用完了!”
毛毛说:“骗啥人呢?啥人相信?当我三岁哪,有没有我有数!”
爷爷无奈,只得背转身去,摸摸索索,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几张纸币,正想数出两张,冷不防从肩头伸下毛毛的手来,一把全夺了去……
有时,确实没有。毛毛便说:“那就快打电话叫你儿子送来,前两天不就发退休工资了吗,怎么还不送来?快去打电话……”
爷爷只得拄上拐扙,一步一颤;或者叫保姆去隔壁的代销店打电话。
这通常是周四或周五的日子。因为周五下午,他得去接女朋友来家,他得为女朋友花点钱,买点好菜招待她。
女朋友是外地人,在附近的一所大学读书,周五下午毛毛去学校接她来家,周日吃过晚饭再送她回学校,每周如此。
爷爷的退休工资是毛毛爸爸代取送来。他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住在另外一个小区,爸爸厂里分的房子,离此有十多里路。爸爸每月取了工资就给爷爷送来,坐一会儿就走,从不上楼看毛毛,也从不问毛毛的事,就好像没有这个儿子;毛毛也从不下楼看爸爸,就算偶尔下楼撞上,也从不与他说话,连招呼也不打,这一对父子就像是两个陌生人!
爸爸除了给爷爷送退休工资,没事也不过来,爷爷也去不了,毛毛更是不去,也从不打电话。自从毛毛辞了工作后,就和父母彻底断了来往,彼此再无交接!
毛毛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毛毛爸爸妈妈结婚时,因为两人同是一个厂里的职工,厂里就给他们分了一套房,也就是灶卫和另两家合用的一居室。因为不和公婆住一起,毛毛妈妈或许是年青没经验吧,头两胎孩子都只几个月时就夭折了!后来生了毛毛,一出月子,婆婆就把毛毛抱走了,不再让媳妇自己带。他们就毛毛爸爸一个儿子,另两个是女儿,这孙子可已是他们的命根子了,不能再没了!
因了前面两个孩子的夭亡,婆婆一直对媳妇没有好脸色,这次婆婆又强行抱走孩子,婆妇关系更是极度恶化,这母子一分离,也就聚少离多,难得再见一次面,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后来妈妈又有了一个女儿,妈妈也就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女儿,对毛毛更是淡漠了!
毛毛大学毕业后,去了卷烟厂工作。这是一份很好的工作,工资高,待遇好,离家也不远,是很多人羡慕、向往的工作。缺点就是工作有点累,尤其是三班倒!
爷爷奶奶便心疼起孙子,因为他们以前在厂里也是三班倒,深知那份辛苦,他们的宝贝孙子现在是大学生,不像他们那时连字也不识几个,只能做做三班倒的普通工人。大学生的孙子怎么能再做这样的工作?他们实在不愿宝贝孙子再重走他们的路,希望他能重新找一份不太辛苦的工作。以前是分配,分到哪就哪,现在可是自由择业。他们觉得他们的孙子很优秀,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
爷爷奶奶觉得辛苦,孙子自然更觉得辛苦,有了爷爷奶奶的支持,毛毛终于毫不足惜地毅然辞了卷烟厂的工作。
辞了工作后的毛毛,便遵照爷爷奶奶给订下的标准找工作:
路要近一点,工作要轻松一点,工资要高一点,待遇要好一点等等;达不到这些标准就不去。反正,爷爷奶奶能养活他,决不能委屈了他们的宝贝孙子,他们对自己的孙子很自信。
可这样的工作实在不容易找,毛毛寻寻觅觅一年多,简历投了一份又一份,也没能找到一份这样的称心满意的工作!
现在的大学生可不再是以前的凤毛麟角,而是到处都是,不再稀罕!更何况,毛毛也不过就是三年的大专毕业而已!虽然后来也曾去过几个地方上班,可都不能长久,最多一、两月,少则几天,不是被辞退,就是自已做不下去,又自动辞职!
这期间,奶奶去世了,爷爷又摔残了腿,和父母的感情因了辞职更是消失殆尽,不愿给他提供任何经济上的帮助!爷爷的退休工资并不高,要负担三个人的生活费,总感到捉襟见肘!再说,父母已和两个姑姑分担了保姆的工资,不可能再额外给生活费。
接二连三的打击,使得毛毛彻底失了信心,他把自己关在了楼上,不再出去找工作,也不再和任何人交往!
毛毛家的不远处是黄浦江,黄浦江的不远处有一所水产大学。毛毛有时候骑上自行车去江边发发呆,或望着浑黄的江水默默地哭上一场!每次去,他都会经过水产大学,大学里那一张张朝气勃勃的鲜嫩的脸庞总会让他动容!他当初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那个属于他的意气奋发的年代就这样永去不复返了?!
那个春末的下午,毛毛望着缓缓流淌的江水,突然间万念俱灰,感觉了无生趣,他想一纵身与江水融为一体,可是却被背后的一只手拽住了衣后摆。回头一望,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出现了两个女孩,一个一矮,不瘦不胖,都是那么的明丽照人。其中那个高个儿女孩向他狠狠瞪了一眼,怒斥道:
“怎么,想死啊?想死也不挑个时间,等我俩走了你再死,那时准死无疑。我俩在,你跳什么江,逗我俩玩啊,我俩可不陪你玩!”
后来他才知道,这两个姑娘都是水产大学的学生,并且都是游泳健将。那矮个儿的姑娘,后来就成了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名叫小文,来自一座海滨城市,长得娇俏娟秀可爱。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喜欢上了毛毛,尽管知道了他连个工作都没有,还得靠爷爷养活!
她很快与毛手同居了,每周五下午毛毛去学校接她,路上顺带去菜场买两个她喜欢吃的菜带回家,毛毛竟然不学成材,买汰烧一手操持,既不用小文也不用保姆帮忙,很快做好一菜一汤端上楼,两人慢慢享用,吃完后毛毛端下楼,小文在后面跟着,看着他洗刷干净碗筷放好在碗橱里,然后又烧水帮小文洗头。
小文有一头长长的头发,小文在水斗里揉搓,毛毛把水壶里的水调成温水,慢慢地往她头发上浇,那动作、那耐心,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男人!
周六和周日两人要睡到中午起床,午饭也不吃,就一道出去了。也要到保姆烧好晚饭,两人才拎了菜回来,给他们自己做吃的。
周日吃好晚饭,毛毛再骑上自行车载着小文,送小文回学校。周周如此不间断。
有了小文,毛毛的精神焕发了生机,他又开始出去找工作,投简历,时不时还下楼与爷爷,还有来访爷爷的邻居聊聊天,与保姆搭搭腔,姑姑们来了,他也会主动下楼和姑姑们攀扯上一番。所有这些,也都给了爷爷不小的安慰,虽然他的负担增加了,经常要受到孙子的勒索,不得不再次地压缩生活开支,每天只能给保姆十元钱购买包括调味料在内的菜金。但他还是乐意的!
只有父母,他依然把他们当作仇视的对象,不愿搭理!看来,他们之间的裂痕是很难修补的!
毛毛的脸上有了血色、有了笑容。他还出去面试过几次,虽都没能成功,但却慢慢恢复了自信!
快乐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的,似乎就在转眼之间,小文要大学毕业了,要回到她的城市去了,父母已在家乡给她物色好了工作。
尽管不舍,可毛毛还是不得不送她回家。
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望着那艘载着小文的客船渐渐驶向茫茫的水天深处。毛毛真想自己也能坐上那艘大船,一路伴送小文回家。
可是,他的兜里掏不出那笔钱!
再说,小文现在也不能带他回家,因为她还没告诉父母毛毛的存在。但她告诉毛毛 ,如果毛毛还不能在上海找到满意的工作,那她就说服父母 ,让毛毛来她的城市工作,她说她的父母掌管着一家很不错的大厂,一定能帮毛毛安排一份好工作。
上海似乎已没了他可留恋的人:父母是仇敌,妹妹也只是一个称呼,两个姑姑也是疏疏淡淡;只有爷爷,可他老了,已没几年好活!他曾经是爷爷的宝,可近几年来,他成了爷爷的累赘,爷爷也不再把他当成宝!想至此,他又失了找工作的信心,而是渴盼着小文能给他传来好消息:
他想插翅飞往她的城市去!
然而,小文却一去没了音讯,他写给她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有去无回!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毛毛心急如焚,每天在煎熬中过着日子!眼看着半年时间就要过去,他实在不能忍受下去了:不行,他要去找她!
他们有过海誓山盟,小文还为他打过胎,不会骗他,不会变心,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他得去找她,和她共同面对!
他又问爷爷要钱,他说:
“公公,这是最后一次,我得去找小文,找不到她,我就不回来了,也就再没人问你要钱了!”
这是一笔不少的钱,爷爷又听他如此说,更不敢给,再说,他也确实没钱。上次小文去医院打胎的钱,还是两个女儿迫不得已,资助了一大半。现在又要这样一笔钱,他哪里拿得出?
“又说没钱!哪一次问你要钱,你痛痛快快拿出来过?你个老鳖!”
毛毛发了怒,一拳捣在爷爷的胸脯上,把爷爷打得仰倒在小床上,他又不停地朝他身上挥着拳头,并且两脚也不停着,轮流着狠踢爷爷的双腿……吓得保姆在旁边大叫:
“你不能这样,他是你的公公呀!”
可是毛毛理也不理,依旧拳打脚踢,保姆只得去向邻居求助。
邻居来了,才总算把毛毛拉开,劝住,“腾腾腾”上楼去了!
爷爷被打得躺在床上动弹不了,好在已经入冬,身上衣服穿得多,毛毛总算也没有下死手,所以没有伤筋损骨,只是不能咳嗽,一咳嗽胸口就痛!保姆打电话叫来毛毛爸爸,毛毛爸爸察看察看老父亲的伤势,又去药房配了些膏药来给老父贴上,最后叹了叹气,摇摇头走了!
第二天,毛毛一天没下楼,家里风平浪静。保姆扶爷爷坐起来,吃了三顿饭,敲了两次毛毛的楼门叫他吃饭,毛毛都没反应,也就作罢!
第三天吃午饭时,保姆又上楼敲门,说好话叫他吃饭,毛毛还是没反应。爷爷颤颤巍巍从饭桌边站了起来,拄着拐杖,扶着楼梯的扶手想自己上楼去敲门,但被保姆阻止了。她又再次上楼敲门,用拳头擂门,又把耳朵贴在门缝处细听,里面依然寂静无声!
一种不详之感涌上她的心头,她突然害怕起来,转身“咚咚咚”下了楼,对站在楼梯口的爷爷道:
“公公,还是叫个人来把门撞开看看吧?,我有些担心”
爷爷的身子突然抖动起来,差点儿立不住,他又何尝不担心呢?保姆赶紧扶住他,把他扶到床沿坐下:
“我出去叫人!”她奔出门去了。
隔壁代销店的店主来了,他又在楼门口叫了几声,拍打了几次,叫毛毛开门,又说了好些宽慰他的话,最后说:“你再不开门,我可要撞门了!”
里面依然无声无息!
其实,毛毛的灵魂早已渡过黄浦江水,去另一个城市寻找小文了!
他的身上没有钱,他便用一根鞋带勒住了自己的脖子,把自己挂在窗棂上,放飞了自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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