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碰他

03

“别跟着我！”

金泰亨跑出去了，田柾国没能拉住他，甚至连他的衣角都没能碰到。

爸爸妈妈接到田柾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电话赶到现场时金泰亨已经跑走两个小时了，秋天郊外的晚上冷的出奇，几个人又惊又怕。

“这孩子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跑走呢！”妈妈急得眼眶发红，爸爸则面色沉重的打电话找人帮忙。

“对不起……”田柾国小声开口，他吸吸鼻子，又大着声音重复了一遍。

金泰亨在班上人缘并不很好，他很多次想要让金泰亨跟班上的同学关系变好，带着他跟他们一起玩，小组作业一起做，但成效甚微，其他的同学也不欢迎金泰亨的加入，久而久之，金泰亨也就自动与他们隔离出来，几乎只跟田柾国一个人交流。

今天是他们班上组织去郊外秋游的日子，白天都好好的，男孩女孩各自扎堆一起玩，田柾国跟他的几个好朋友去河边扔石子儿了，金泰亨从宣布自由活动开始就挑了棵树坐下休息，没有人在意那个角落，直到女孩子的哭声爆发出来。

穿着漂亮小洋裙的小女孩跌倒在地上，而金泰亨居高临下，面无表情。

何智立刻赶过去扶起抽噎不停的女生，然后询问事情经过。小女孩是班上人缘比较好的那种学生，很快就有人替他抱不平，同学们都围过去，交头接耳数落金泰亨，有几个人甚至直接大声喊着让金泰亨给女孩子道歉。

金泰亨就直挺挺的站在那，手捏成拳头，很紧，他不说话也不为自己辩解，一时间就只有女孩破碎委屈的哭声和同学们的指责声，田柾国挤开一个口子冲进去站到金泰亨旁边，而那边女孩也断断续续说清楚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泰亨同学，你可以不帮她捡那个毽子，但你为什么要推她呢？”何智问他，在同学之间爆发了更大的议论声，田柾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张着嘴看向沉默的金泰亨。

“我就知道金泰亨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人！”

“就是！他居然还推女生！”

“我觉得他就是个怪胎！整天黑着脸像别人欠他钱一样！”

“你给吴语道歉啊！”

田柾国不得不走过去拉住金泰亨的袖子，他轻轻用力拉了拉，金泰亨便偏过头看他，眼底浮现一丝光亮，可是那光亮没来得及升起来，因为田柾国很快就说，“哥哥，你先给她道歉吧……”

金泰亨甩开田柾国的手，他眼底突然浮现水光，冷冰冰地扫视一圈，最后落回田柾国的身上。田柾国怕极了，这样的金泰亨就像初见时一样，他赶紧去拉金泰亨，可是金泰亨退了一步，他避开了田柾国，绕开人群往山里跑，田柾国下意识跟过去，可是金泰亨却回头吼了他。

“别跟着我！”他大声喊，然后毅然决然的跑离人群，没有回头，没有停顿。

一时间没有人反应过来，等到大家反应过来时，金泰亨已经跑出人们的视野了，何智只好先安排剩余同学回答大巴车上回学校，田柾国执意留下，何智便把手机给他让他给家里打电话，然后急匆匆的顺着周围去找。

“小亨，小亨他肯定不会这样的，”妈妈声线颤抖，她捂住嘴，“他肯定受委屈了，天这么黑，他该多害怕，我要去找他！我不能再一次失去他了！”

爸爸连忙抱住哭喊的妈妈不让她乱跑，此时天已经黑了，山里没有灯黑漆漆一片，贸然闯进去指不定会出意外。

田柾国突然迟钝的反应过来，金泰亨不喜欢别人碰他，更不会主动去碰别人，他，怎么会推吴语呢？

可是他当时却让金泰亨去跟吴语道歉。

“哥哥肯定很难过……”他喃喃自语，爸爸在等联系的救援人员，妈妈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何智老师还在向校方反映这件事，山里黑了，静悄悄黑漆漆一片，金泰亨好像怕黑，他房间晚上的小床头灯从来不关，他该多害怕啊。

“柾国！？”

田柾国将爸爸妈妈的声音抛在脑后，他攥紧手一头扎进阴森寂静的森林里，心跳声如雷贯耳，他也很害怕。他本来是一个不敢在夜晚外出的孩子，他也怕黑，熄了灯以后被子都要盖过头才能安心睡着，可是为了金泰亨，他要主动跑进黑暗里面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只能勉强看清看清脚下的路，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树林里跑，林子太广了，但是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只要一直往前跑，就能够找到他的哥哥。所以他不敢停下脚步，很快耳边就响起水声，田柾国猜想可能有小溪，于是便加快了步伐冲过去，却没想到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跤，手掌划在小石子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田柾国将绊倒自己的东西摸索过来，那是一双是鞋！鞋面有些湿，冰冰凉凉的，会是金泰亨的吗？

“哥哥！泰亨哥！”田柾国捏着鞋子爬起来，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便打滑，幸亏他扶着旁边的树，要不就得掉下去了！

“哥哥……”田柾国又惊又怕，潺潺水声像恐怖片里的特效音一样令他心里发麻，他不由抱紧身旁的树缓缓蹲下来，一边细声的喊金泰亨一边用手背擦眼泪。

忽然他的余光瞟到下方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正一点一点的向他挪动，那影子晃晃悠悠的，跟恐怖片里夺命的坏鬼一样。

“你别过来！”田柾国哭喊，脚蹲不稳一屁股栽倒在地，可那白色影子并不听他的，反而愈发靠近他，直到田柾国看不见，这时田柾国才敢趴在地上稍微往下一探，却没想到是金泰亨正在下面仰头看他。

金泰亨扶着土坡，身体摇摇欲坠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田柾国这才发现他的下方才是溪流，而他所处的位高度跟金泰亨还差了他一条手臂长的距离。

“哥哥！？你怎么了？你还好吗？”田柾国趴在地上伸手捞他，可是金泰亨并不回答，他深深地看着田柾国，然后脚下一软往后跌倒在溪边。

“哥哥——！”

金泰亨又做梦了。

他梦见自己回到了福利院，院长阿姨拿着一根藤鞭，面色不善的看着他，周围站了几个男孩子，躲在院长阿姨的背后偷笑。

“为什么要偷东西？”院长阿姨发话，她浑浊的眼睛瞪着金泰亨，金泰亨浑身都颤抖起来。

“我没有，我没偷——”

“院长阿姨！就是金泰亨偷的！”男孩子们打断他的话，幸灾乐祸的大喊。

“小偷！就是你偷了刚才那对夫妻的钱！”

“我没有！我没偷！”金泰亨大声反驳，他想冲过去跟那几个男孩子理论，他根本就没有偷东西！他刚刚甚至不在现场！可是院长阿姨一鞭子就把他撂翻在地上，他感觉不到痛，可是他也站不起来，接下来鞭子就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后背。

“我让你偷东西！让你偷！”

“金泰亨小偷！小偷！小偷！”

“我没偷！我没有！”

他一直不肯松口，即使背上单薄的衣料都被打破也不肯承认，他没做错事，可他却受到了惩罚，没有人信他。

“哥哥！哥哥！”

金泰亨醒过来，他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鼻尖都是冷汗，田柾国拍他的背让他放松，可他还记得那些留有倒刺的藤鞭是如落在他的背上，一下一下让整个脆弱的背部皮肤变得充血破裂。

于是他狠狠地推开田柾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然后随着田柾国一起跌倒在地上，手腕一下木得没有知觉。

田柾国惊惧的看着他，然后又爬过来想要抓金泰亨，可是金泰亨微颤着后退了，他的脊背抵着病床床沿，重重地喘气。

“哥哥，我……我扶你。”

“别碰我！”金泰亨呵斥，然后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抓住床沿艰难起身，他坐在床上，“田柾国，以后，都不要碰我。”

田柾国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酸涩的，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东西似的。他敏感的察觉到金泰亨变了，他像最初一样，拒绝自己的靠近，并试图用恶语恶行远离自己。

过了一会儿，金泰亨的喘息终于平缓下来，他抬起袖子在脸上粗鲁的擦了几下，就着泛红的眼眶对上田柾国的眼。

“我没有推吴语，”他说，“她的毽子飞到树上，想让我去拿，我拒绝了，她要过来拉我，我退了几步，她是自己绊倒的。”

“吴语是自己绊倒的。”金泰亨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

“我，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围着你那样说，我不是故意的，哥哥……”田柾国急得快哭出来了，他的手没有附着点的悬在金泰亨面前，而金泰亨却看都没看。

“我根本，不需要你替我解围，我不在乎。”

金泰亨并不在乎那些同学怎么看他，他们一点也不重要，金泰亨不会主动接近他们，也不会轻而易举的被他们接近。可金泰亨很在乎田柾国的看法。他是那样迫切的，想要证明自己颤颤巍巍再一次递出去的信任能够得到回馈。

“田柾国，我把真相告诉你，但是，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金泰亨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点零星希望也被踩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