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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非洲蹲监狱是什么感受?

在非洲蹲监狱是什么感受?

作者: 摩卡913 | 来源:发表于2022-04-13 21:39 被阅读0次

    当冰冷的手铐贴紧手腕的时候,我知道这次的事情不是那么好解决了。

    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午,在一个常去的餐厅里点了一份铁板牛排,上菜的时候肉汁滋滋作响,这里的牛肉比猪肉便宜许多,肉紧实,鲜嫩,配着米饭也有种中西结合的意思,餐厅位于商业街的二楼,从阳台处往两边张望,全是各类手机品牌的广告牌,最多的便是被国内新闻热捧的非洲神奇的手机品牌传音,传说它之所以火爆,是因为开发出了一款给黑人美白的相机。其实说的更专业些,传音读懂了本地化,不论是产品设计还是市场推广,他们都尽可能的找出适合本地的,如今在某些国家,他们的手机市场占用率甚至高达恐怖的70%。而我所工作的公司,在1年前还认为自己是传音的直接竞争对手,当我们还在不断的模仿诺基亚,出品一些低价,质量粗糙的键盘机的时候,传音已经在战略上碾压了一众品牌,接下来的6年时间里,也是一步步见证了传音发展的奇迹。吃饭的速度很慢,这里是一个让人暂时卸下防备的地方,下午偶尔也会过来喝上一杯肯尼亚独特的奶茶。吃完饭后,回到位于luzuri商业街不到10平米的办公室内,我把门上了锁,抬头看了下监控,确认它还正常工作,便一头趴在桌上开始了午休。25度的气候,真是睡觉的好时候。可不一会,一阵敲门声把我叫醒,我起身揉了揉迷糊的双眼,没多想便把门锁打开,当2个穿着军装,手持机枪的士兵站在面前的一刻,我才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大的错误- 没看监控。平常的我们,为了躲避那些腐败的警察,移民局官员,无时无刻不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对可疑的人永远记着躲着,躲不过就学着强装镇静,攀谈,当作是交朋友,然后你来我往的交涉应付的勒索费用,有时也带着他们去楼下餐厅饱餐一顿,换回自由身。但这次当冰冷的手铐贴紧手腕,看着整栋楼里遍布的持枪军人的时候,我意识到这次撞抢眼了。手铐铐在我的右手上,另外一只连接了另一个中国人,这个倒霉蛋才来肯尼亚3天,今天是他第一次在luzuri大街上穿梭,哪有像游客一样在这里闲逛的,分明是不懂这里只拥有旅游签证的工作者的生存法则,可是即便我这个已经待了一年的‘老江湖‘也翻船了,就不再取笑他了罢。我俩就这样靠在围栏上站了一会儿,接受着本地人习以为常的注视,直到一个移民局官员走近,生硬的推了我们一把,让我们开始往楼外走去。我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廊上的本地员工,他们脸上写满了淡然。

    被赶着上了一辆小巴车,车里刚好剩下两个空位,军官满意的看着我们一群猎物,随即拍打一下车身,让司机发动了车。同车的除了我们两个中国人以外,还有几个索马里人,几个貌似印巴人。后来才知道,政府下令针对外国工作者进行一项特别行动,打击的就是我们这类没办理工作签的人员。车驶往移民局总部,30分钟的车程,却显得格外漫长,眼神无处安放,只好直勾勾的盯着平生第一次戴上的手铐,每个人心里都在思索着最坏的结果,但相信没有一个人想到我们接下来即将面对的事情。

    移民局的总部大楼,我在几个月前光顾过,那时候是来续签旅游签证。大楼外扎堆着一群拍证件照的工作人员,拍照,取照片仅30分钟,给了照片后还不忘推销自己在移民局内部的关系,说自己可以帮忙快速办理签证。上次大摇大摆的走进这栋大楼,这次却只能埋着头,跟在一支被持枪军人押送的队伍里。抵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2点,一群人被安置在了一个小房间里,这里面又多了3个中国人,其中还有一个怀胎3个月的女士,期间她的丈夫打来电话,他联系了大使馆,但大使馆对这次的抓捕行动无能为力,让我们自行处理。我们内心也明白,对于这种违返他国法律的事情,大使馆的确无法进行有力的干涉,但我们是多么希望那一刻得到国家的袒护。时间来到下午5点30,移民局的工作人员陆续开始下班,我们焦急的期待着在外面的同事,朋友能够像以前一样,打点下关系,让我们在天黑前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惜,事与愿违,按照移民局的规定,对于无法当天释放的被抓的人员,结果只有一个,先关进一个指定的看守所。噩梦降临。

    看守所靠近郊区,有个水泥围墙,墙面坑坑洼洼,还有些不认识的涂鸦,墙头零散的拉着一些铁丝网,进入院子后看到一些警车,周遭一片高低不平的黄土堆,杂草丛生。我们进入正前方一间5米高的单层建筑,里面原来悠闲的两个警官看着这么一群人的到来,随即起身忙活起来,室内一个米多高的长桌,警员站在长桌后面,翻动起眼前的一个厚厚的登记册,我们得写下自己的信息,和抵达的时间。警员的身后靠墙摆着一个类似超市门口的开放式储存柜,我们被建议把身上值钱的或者多余的东西存放起来,待出狱的那天再来领取,我忘记了我存放了些什么,但我把剩余30%电的手机留在了身上。意外的是,这竟然被允许了。警员表现的和善可亲,笑着挤出‘你好’两个词,笑里明显藏着点幸灾乐祸。登记完,送我们来的军官就抛下我们离开了,我们随即被引入往里的一间屋子,屋子很小,刚好站满这次将被关进去的10来个人,一扇厚重的铁门,阻断了自由。头顶一眨昏黄的小灯,伸手就能够着。警员拿着登记册,开始指挥我们排队站定,这时的小钟,跟我一起被抓的小伙,神色显得有些慌张和无奈,其他的两个中国男人耷拉着脑袋,平静的接受了现实。我自然也无法免去内心的惶恐。而那个怀孕的女士,倒像是我们中间最为淡定的一个。‘脱掉你们的皮带和其中一只鞋袜‘ ,警员说到,大家都没动静,直到他说了第二遍,大家互相看了一眼,服从了命令。只脱一只鞋袜,鞋留在这个房间的鞋架上,我选择留下了左脚的鞋袜,起初我拱起脚背,用脚尖和脚后跟接触着地面,一来觉得地面凉,二是觉得需要有点体面人的样子,嫌弃地板脏。不过体面人只做了一分多钟,便放弃了,转而让整只脚贴合了地面,地板像农村里秋收后被翻倒了一遍的农地,你能感受到那时候接触到土地的那种清凉,地面上很多沙粒,怪膈应的,我让左腿微微弯曲着以适应右脚高度上略微的缺失。警员见大家都完成了这一步,便开始挨个的点名,几个中国人的签名用的是自己的拼音,这可难倒了他,勉强读出来一个名字,却是阴阳怪气的样子,后来只好让那位女士帮了忙。一同的5名同胞,我只记住了小钟的名字,我们在看守所内互加了微信,但这件事过后,我们几乎没有交流,其他人,都没有兴致互相介绍自己,但从头到尾,也不乏互相支撑,互相鼓励,也一起抱怨大使馆的不作为。

    一切准备就绪,警员用钥匙打开了那扇铁门,一行人正式踏入了牢房,失去了自由。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太准确的那时候的煎熬着的内心世界了,人在舒适的环境下总不会理解困境时的心境,就像冬天觉得夏天最惬意,到了夏天又嫌弃起该死的高温,期待冬天的来临。忘记了自己是靠什么在里面熬过了那整整5天5夜,忘了在里面具体吃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可能也是因为几乎没怎么吃饭,因为大家更多的是死寂般的沉默,只一些特殊的场景深深的刻在了脑海里,我想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两张在我ipone7手机里,在隐藏相册中储存的乘关机前拍摄的照片,也一直提醒着我当时的窘境。一张是几个房间外的过道,延伸处是绝对的黑暗,黑暗的部分,我后来知道是一间敞开的屎尿横飞的厕所,厕所的门口贴心的放置了一只蓝色拖鞋,每个光着单脚的人进去如厕时可以借用,以免因单脚蹦进厕所时一不小心失去平衡,一脚踩进尿坑。鞋自然也不干净,但我在尝试过一次单脚如厕之后,后面就再也没有抗拒过。一张是在一间人数限制在20人以内的上等牢房里,几个信仰穆斯林的黑人侧躺着睡觉的照片。之所以侧躺,是因为空间及其有限,横躺挤占的空间太大,大家也就默契的侧着身子,再就是侧躺着能稍微抵御夜间的低温,毕竟地板上没有床垫,身上也仅盖着个单薄的毛毯。他们都头靠着墙,对面墙下是一排以同样姿势躺着,同样企图用睡觉来驱散煎熬的人们,我便是其中之一,比起他们,我连毯子都没有。拍下这张照片之后,手机没多久就关机了,在那之前,跟外面的同事做了最后的沟通,告诉他们我没事,但是想办法送点衣服和吃点进来吧。我得把头顶着墙面,否则就得跟对面的朋友脚心贴合了。

    之所以容纳20人的牢房称的上是上等,那是因为这可是我们花钱打点了狱霸和警员才得来的特殊照顾,出于人道主义,也出于钱给的够多,怀孕的女士有时会被安置在自由的另一端,我们进入牢房脱鞋时的那一间房里,但仅限于凌晨1点查岗后点到第二天看守所上班前到这段时间。有时我们会被允许晃荡在走廊上,也有一段时间,我们会被关进一间漆黑的,站立都显得拥挤的下等牢房。这间房是当天失去自由后的第一站,门向外打开后,走廊上的灯光飘了一些到房间内,里面密密麻麻的人,零星几个下蹲着,靠门的几个主动挪了挪位置,好让我们在往里钻,中国人守住了最靠门,空间稍宽裕的地方,待我们都确定进来后,警员把一个出去放风的小个子重新揪了回来,交谈了几句,然后重重的把门关起,锁住,离开,动作一气呵成。此时唯一的一丝灯光是从门与地面的缝隙里透进来的,其余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厚重的黑暗和诡异的安静相交所形成的恐惧吞噬着每个人。而对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等等一切的未知,让恐惧感越加深重。

    不知为何,按理说被囚禁起来的应该都是些坏人,恶人才对,当然我也被关在同样的地方,我没曾把自己定义为一个坏人,恶人。在牢房里的这几天,我并没有体会到这些假想到恶,反倒更多的是一些温和,甚至说是人性的善良。当然其中一些也许不过是伪装的善良,或是像我们一样在一个陌生环境下的示弱,或是为了得到某些利益上的回报,比如先前提到的出去放风的小个子,他是那种在电影里看到的监狱里古灵精怪,左右逢源,能帮你跟外界进行联系的家伙。他会热情的给你介绍监狱的情况,领着你去厕所,帮我们给警员说好话,从而得以换到上等牢房,能在走廊上晃悠的机会。他告诉我曾经自己在做什么生意,在外面有什么朋友和关系,他说自己本不应该进来这里,一切都是误会,后来有过言语沟通的大多数人都认为自己是被冤枉的,而实际上他们也都跟我们一样,或多或少触犯了法律,但坚持自己不是别人眼里的恶人好像是一个让自己心境更加平和的方式。人内心里都存在着邪恶的,愤怒的一面,这一面将引发争端,战斗,但学会克制行为和心态就可以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同病相怜的这群人,在这样一种环境之下,或许抱团取暖才是最佳的选择。

    凌晨一点,警员交接班,每个牢房的人都得出到外面接受点名,在那之后,牢房的气氛立即活跃起来,交谈声变多了,大家轮流开始出去如厕,小个子从警员手里接管了几个牢房的钥匙,原来他就是这里的狱霸,是个温和派狱霸。任何人在这之后的行为都要经得他的同意,而他也开始对我们特殊照顾起来,说嘘寒问暖都不为过,在他的特殊照顾下,我们从那间黑暗的牢房解脱出来,开始在他的带领下参观整个牢房,除了刚刚出来的这间,另外还有3间,第一间关着3个女人,透过门上的小窗可以望向里面,第二间看不到里面,但据说里面有张床,只有特殊的人才会安排进去,第三间就是我们可以蜷缩着睡觉的地方。走廊大概是15米,最里端是厕所和没有水的淋浴间。我们进入了第三间,里面已经有将近10个人,找个空地学着其他人侧躺起来,地面膈的骨头生疼,当天晚上我们饿着肚子,挨着冻,硬是带着疲惫的身体入了睡。

    凌晨五点,被躺在对面的哥几个折腾醒了,他们开始了穆斯林教徒的祷告,身上的毛毯这时被铺在了地上,朝着阿拉所在的方向跪拜着,其中一人唱起了古兰经,其他人适时的跟唱几声阿拉。穆斯林对礼拜的坚守从来不需要被质疑,不管是午夜行驶的大巴车服务站,还是人流密集的生意场,或是如今的牢狱之所,无论身在何处,时间一到,雷打不动的进行。我们看着,听着,眼神交汇处,点头示意请他们继续。也许也就是这个眼神的交流,让彼此找到了沟通的契机,他们还在礼拜完了之后请我们吃了些的早餐,如果没记错,应该是一个塑料袋包裹着的煮熟的米饭,可能是他们的家人打点了警员后送进来的。不好意思拒绝他们的深情邀请,我记得自己伸手抓了一把放进嘴里,连连称赞好吃。牢房里也有提供食物,每天一次,玉米粉做成的糊糊,搭配一小碟当地的绿叶菜。人没理由在饿的发慌的时候去拒绝食用的,况且本地食物也吃了不少次数,没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后来的每一分钟都在煎熬,在等待消息中度过,每一天都越加熟悉失去自由的生活,但每一天都无比的怀念自由。同事拖关系送进来一个外套,少量可以保存的食物,烟,水,让里面的时间尽可能的好过一些。也在两天后带来了消息,我们会接受当地法院的审判,最好的结果是被遣返回国。

    审判的当天,手铐再次被扣在了手腕上,前往法庭的路上,我好奇的打量了一眼,上面写着‘made in china‘,好家伙,中国制造真是无孔不入。我们几名中国人一同被审理,有一个共同的律师,按律师的话说,法官无论说什么,就只管点头说yes,10分钟之后,你们就会被宣判,当天就能坐上回国的飞机。可那名女士却偏不,法官质问我们是否非法工作时,她当庭狡辩了起来,审判长重复了一次问题,黑人翻译提高了音量用中文重复一次问题,她仍然坚持说no, 事后她解释说自己没听明白法官的问题云云,但已经不重要了,法官说既然你们有一人的回答不一致,那你们就回去达成一致,或者叫准备好认罪之后再来重新审理吧。天降惊雷,心凉了半截,原本那种马上要被释放的欣喜的情绪立马跌到了谷底,人在抱有巨大期望的情况下而失去某件东西,是最为痛苦的。我们回到了那个说好了一辈子都不想再待多一分钟地方。

    我说过这次的被逮捕是撞到枪口上了,政府就是想做一出戏,杀鸡儆猴。而这做戏当然要做全套,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原本贪婪的官员敢参与营救,一切照章办事。甚至在庭审的当天,我们被暴露在了当地国家电视台的摄像机镜头之下,第二次的庭审也一样,没有遮羞布,这是作为一名普通打工者的无奈。二次庭审发生在次日的同一时间,相同的问题,这次怀孕的女士遵循了律师的安排,庭审也顺利结束,所有人被要求当天乘机返回中国。当天晚上,同事帮我从公寓里收拾了行李,在机场见面时打趣说,’你们第一天的庭审已经被搬上了报纸和电视新闻。

    这次磨难结束了吗?并没有,我在移民局官员慢吞吞的处理遣返文件,慢吞吞的开车送我去机场的过程中,成功错过了当天的航班。拖着行李,也拖着瘦瘪了的,无力的身躯,我再次被关了起来,这是机场的小黑屋,我不知道为什么机场需要这样一个房间,房间从外上了锁,而外面长时间不会有人值守,房间里没有厕所,你憋出内伤了才可能受到工作人员的怜悯,被领去上了厕所,完成之后再次被关了起来。房间里有3张上下铺的床,一同在这个房间的,有几个同样是航班延误而被迫被关起来的外国人,可能都是签证有问题吧。其中有一个小哥因为去他们国家的航班有限,预计要再待至少一个星期,我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他滞留的第四天。我已经记不起来当时有没有小钟在场了,印象里,怀孕的女士在审判之后又通过更高层的关系成功留在了肯尼亚,其他两个男人也都被遣返回国,可能买的不同的航班。总而言之,我在这个屋子里又待满了36个小时,最后才成功的搭上了回国的飞机。踏上回程飞机的那一刻,我五味杂陈,些许庆幸,些许迷茫,可怜自己,也非常佩服自己。但非洲的日子结束了吗,并没有,很快我就走出了被关押的这一经历的阴影,仅仅一个月之后就再次回到了肯尼亚。并不是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是我坚定的认为这段旅程不应该以这么落魄的样子来画上句号。这样落魄的结束,已经在这之前经历了不少,我不想再重蹈覆辙。

    如果你要问我非洲意味着什么?它有时候是很多人追求的诗和远方,这里有不逊于任何地方的海洋和沙滩,天空湛蓝透亮,这里有最贴近自然的野生动物国家公园,人们淳朴,简单,热情奔放;但这个远方也潜藏着邪恶的极端。落后的基础建设,恐怖组织的威胁和个别因生活所迫进行的抢劫,绑架,甚至是屠杀,腐败而效率低下的政府部门,最重要的,远方意味着远离着家乡。极少个别的举家搬迁至这里,更多的只能在微信视频里见证自己小孩儿的成长,无奈的看着长辈的老去。他的意味,对每个人可能都不一样,但都是一种对生活方式的选择,是一条路,它通往诗和远方,也通往黑暗和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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