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龙

（一）

月上柳梢，流光半落。

玥衣阁，熙熙攘攘，京城繁华如此。

倚门的姑娘，顾盼流离，勾魂摄魄。

回眸一笑，怕也是会花光我三生的运气。

两个凛凛然的侍卫，拉长了尾音，阴阳怪气，斜视着我，懒得说一个完整的句子:“你，滚！”

姑娘们掩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恼了，不理睬，抖了抖猩红斗笠，埋着头，径直走向大门。

打手也恼了，跨前几步，妄图挥几记乱棍。

剑出鞘，刺痛了黑夜。

侍卫失色，酒楼里一下子涌出一堆打手，同样的装束。

眨眼，我就被包了三圈。

一个幽幽的声音吹来，像没有睡醒的黄莺，撩着春意阑珊的心。

“上来吧。”

（二）

“公子可是养龙山来的？”

我一惊，愣愣地看着她。

“少郎眉目三分灵气，况持屠龙剑，傻子才看不出来呢！”朱唇未启笑先闻。

“姑娘缄言。小生告辞。”

“不嘛，公子多留几日可好？我家世代与屠龙人有几分交情，听过屠龙人的故事，可从未见过呢！”

我呆呆地看着她。含辞欲吐，秋波流转。

“多久没见过女人了，眼睛都直了！”她挑着我的下巴，邪邪地盯着我，唇边若有若无的笑着。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活脱脱从锦画里走出来的仙子，染上了几分妖气。

“今晚来我房，可好？”

我吞了一口唾沫。

“小色鬼！”

（三）

然而事情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没有干柴，也没有烈火。

当清晨迟上窗牖，我成功被包围了。

不是打手，是禁卫军。

天子自诩为龙，而屠龙人是屠龙的。

窗外三圈兵，我大感不妙。

皇帝是怎么知道我来到京城了？

屠龙人世代隐居养龙山，百载未出山。

我这才到京城，就被发现了？

屠龙剑有灵气，倘粘上凡人之血，则会失了灵气。我昨晚拔剑，只是吓吓他们，难道被人认出来了？

知道我是屠龙人一族的，只有……

我转身，楚玥正坏坏地看着我。

“大侠，皇宫天牢里可没有真龙哦！”

（四）

我几乎是束手就擒的。

我被几个禁卫军按着压在了地上，眼前明晃晃的人影，越来越近。

“屠龙人？有意思。”皇帝张口，阴森森的冷风告诉我，我要完了，“为什么出山？”

“龙者，天下之祸害也，兴风作浪，残害百姓，屠龙人愈百年未出山，其为害久矣！”

“这天下只有朕一条龙！”皇帝大怒，“来人，押下去！”

（五）

“大侠，你也没多厉害嘛！”一个我极不想听见的声音传来，“让我看看你还有多久。”

我蹲在墙角，不想搭理她，我怕会一不小心掐死她。

还有一个时辰我就要躺在菜市口了，让我安度一下晚年都不行。

她装模作样的拿出一张纸，念道:“屠龙人南小云，作奸犯科，不忠不孝，竟尝留天下第一美人楚玥的闺房一夜，虽然，尤可活到一百岁。”

我疑惑地抬头。

她坏笑着看着我。

“但一夜时间，什么都没做，所以……”拉长了尾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

“只能再活半个时辰。”

“什么！不是还有一个时辰！”我差点栽在地上，“等下，你说什么？”

“念楚玥大帝不仅美丽，而且善良，不忍下此般毒手，故特赐若干年。”楚玥突然笑了起来，“蠢啊，跟我走啦。”

（六）

一路上，横躺斜倚着无数的士兵。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你做的？”

“不然还是你做的呀？”

“是你告的密？”

“是啊。”

“你到底在干嘛？”

“玩啊。”

我纠结地看着面前这个笑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妖女。

“你不怕皇帝找你？”

“怕呀。”

“那你……”

“我既然救了你，你就应该带我走啊。”

“要不是你我就不会被抓！”

“那你昨晚就被我的打手打死了。”

我噎住，无话可说。

“你不要玥衣阁了？”

“那又不是我开的，是皇家的，我要了干嘛。”她耸了耸肩。

（七）

路上有个美人作伴，当然是惬意的。

京城并无龙脉，再加上惹的一摊子破事，我们即刻就出了城。

不出数日，便到了伊州。

伊州是天下第一大港口，商贾云集，商船络绎，金块珠砾，弃置迤逦。

一顿饭，我差点把自己卖了。

楚玥眨巴着大眼睛:“饿啊。”

我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大美人，几千银子总可以卖到吧？

亭王府邸，人来人往。

亭王是皇上的二弟，深得皇帝信赖，自然不缺钱，估计能卖个好价钱。

管家看到，想都没想就进去通报了。

“我们来这儿干什么？”

“吃饭。”

闻此，她也不再搭话。估计一天没吃饭给饿坏了。

将楚玥骗进去后，我喜滋滋地坐在大厅等银子了。

半个时辰后，我就被卖了。

是的，我被我准备卖的人卖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悬赏抓捕我的赏金已经到五万两银子了。

（八）

再一次，我又被押到了天牢，还是上次的牢房。不同的是，我感受到了龙的气息。

京城有龙！

屠龙剑被夺走，但它嗜血之气越来越浓，我本就功力不足，竟有些驾驭不住了。

一连数日，她仍然没有出现。

我有些害怕。

我其实没有准备真把她卖了，聪明如她，谁能买的起？

（九）

“日子过得不错嘛？”她抚了抚长发，“我其实没有准备真卖你，哪知道蠢如你，就这么乖乖被逮起来了。”

她把屠龙剑扔给了我。

“给，你的剑。真不知道你带着这把剑干嘛，又不能杀人，又不能保命。”

我告诉她，京城有龙气。

楚玥似乎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们快逃吧。”

“我是屠龙人，我要杀龙的，怎么能逃？”

她不再说话，拉着我的手，漫无目的地游荡。

“你知道龙在哪里吗？”

“不知道。”

“龙在皇宫。”

我不禁疑惑，前几日并没有龙气。

“因为你出现了。”她看着我，“所以，你要么逃，要么死。龙是不会放过你的。”

“你为何这么高看那条龙？”

“那你为何高估你的能力？你连屠龙剑都不能完全驾驭！”

我失语。

“如果你执意如此，我陪你。”

（十）

是夜，月黑。

靠着楚玥的令牌，我们成功进了皇宫。

屠龙剑的嗜血之气愈来愈烈。

整个皇宫灯火通明，最亮的地方，即是屠龙剑之所指。

看来有贵客至此。

“楚姑娘？”

一个卫士迎面而来。

楚玥慌忙把我推到了阴暗处。

“是啊，听说二叔来了，我去看看二叔，我已经许久没有见他了。”

我愣住了。二叔？

待卫士转身，我扬手，打晕了他。

“二叔？谁是你二叔？”

楚玥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就是那条龙。”

“你……你也是龙？”我不可置信的推开她，慌忙按在了剑鞘上，“我凭什么相信你？”

她咬着嘴唇，睫毛翕动，怔怔看着我，默默转身，走向了宫殿。

我心口一痛。

穿上卫士的盔甲，我跟了上去，两步，保持着两步的距离。

还有两步就到宫殿大门，楚玥突然停下，侧过身子，淡淡地说道：“他杀害了我父亲和母亲。”

（十一）

宫殿的大厅，皇帝正设宴。

左手边首位，是个魁梧男子。

“爱卿，朕不慎，又让那屠龙人跑了。”

“屠龙人已销声匿迹百年，本以为已族灭，谁想竟还有不怕死的。”男子抚了抚胡须，冷笑道：“这次，要让屠龙人死得干干净净！”

“甚好。爱卿，那件大事，怎么样了？”

“回陛下，龙族的法力吸收殆尽，只能靠吸收生民之灵气来增长法力。仅再需要一百万个魂魄，便可助陛下化为真龙。”

倏地，屠龙剑飞出，直刺向男子。

“有刺客！”

男子手一挥，“哐当”一声，挡住屠龙剑，屠龙剑落回我的手上。

他纵身一跃，手上凭空多出一把剑，那是龙角。

剑锋凌厉，一剑又一剑，挟风破声。

我渐渐招架不住，屠龙剑已现颓势。

在屠龙剑落向地面之际，一道白光，闪向屠龙剑。

我看到一抹熟悉的坏笑，消失在白光里。

屠龙剑发了狂，刺向男子。

龙角断裂，落在一边。

剑插在男子的胸口。

白光溢出，让人睁不开眼。

我知道，我该走了。

（十二）

天下依旧，只是，多了一个大病的皇帝。

皇帝的国师，遭人刺杀,生命垂危，法力尽失。

伊州，亭王府邸。

我拜见亭王。

“你不是屠龙人吗？”

“是在下。”

“皇兄可是你刺杀的。”

“是的。”

“你不怕我把你抓起来？你现在可身价百万呢。”

“若王爷想要抓我，就不会见我。亭王大揽能人异士已十几年，其之心，路人皆知也。亭王安知鹿死于谁手？”

次日，亭王登台誓师，直指京城。

不下数日，京城已克，皇帝仓皇而逃。

我披坚执锐，骑马扬鞭，冲在第一个，只为了能第一个见到她。

攻克京城后，没有找到剑。剑被带走了。

整整七年。皇帝一直在逃。

我带着兵马，一路追着他。

我总是第一个。

渐渐地，我变得嗜血。

杀掠任我所好，抢夺由我所喜。

百姓称我为战神，更多的因为恐惧。

亭王担忧地看着我，让我卸甲修养一阵时间。

我笑着拒绝了。

卸甲，还怎么找她？

（十三）

最后一仗，皇帝在他的最后一个城池里，自杀了。

国师，那条没了法力的龙，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

我割开他的手腕，将血浸满剑身。

白光照亮天空。

素衣，披发，缓缓从白光里走出。

一如七年前的容颜。

只是我，眼角堆了几年不眠的皱纹。

（十四）

“你知道为什么屠龙剑对我没有反应吗？屠龙剑是有灵性的，我这么天真烂漫可爱善良，屠龙剑当然舍不得杀我。”

我歪过头，看她自恋的模样。

“你七年来，杀气过重，屠龙剑已不再由你驾驭了。”

我摆摆手，一把剑而已。

“你记得你当初为什么屠龙吗？”

“龙者，天下之祸害也，兴风作浪，残害百姓，屠龙人愈百年未出山，其为害久矣！”

“那你这个屠龙人也兴风作浪了，我这条龙是不是应该杀了你？”

“你舍得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她翻身，压在我的身上。

“多久没见过女人了？眼睛都直了”温温的气息抚过我的脸颊，星星之火足以燎原，“今晚来我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