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父亲

怀念父亲

因为父亲早早就离开了这个物质的世界，所以我说他孤独。 其实我眼里的他，总是游走在孤独的边缘，尽管他去世以后，天叔曾经说父亲只有和他聊得来，我也不知道是否真如天叔所说，也许他是个好的听众，或者他能理解父亲的一些想法，或者说法。 总之，在我觉得他是孤独的，而且越来越孤独，我知道他那一方矮坟，现在正浸没在冬季的夕阳里。

他的妻子，就是我的母亲，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真正理解他的，尽管她说她一生都不曾享过父亲的福，这也正是母亲不能理解他的原因，舅舅觉得他一辈子也就修了三间房子，终其一生也不曾用地砖铺好整个院子，这些也说明他们不曾懂得父亲。 我总是能清晰地记得一个又一个他的背影，包括他走之后，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样，都是稳稳地走着，身材永远是高大的，虽然后来有些驼背，但是依然比我更高，尽管我努力生长，但还是没有能长到超过他。也许这是他一直以来认为我还没有长大的原因之一。

他几乎不曾夸赞过我，因为我显得永远都没有他优秀，直到我读完高中，成了村里少数几个大学生之后，他才慢慢试着跟我交流一些问题。 他是从不将痛苦示人的人。那年夏末，医院诊断他罹患肝癌，我从医生那里听到，如果不做手术就等着痛，然后痛到死去。我不知道他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不过到了南方又进行了诊断，再到湘雅医院确诊，直到最后他答应我准备手术。他始终想得都是为了不让我留下遗憾。他早就笃定了生命的随缘，直到最后他这样说：“能活着就继续活着，能吃进去就吃一点，什么症状来，就治疗什么症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看了检查报告后，认为手术和放化疗只是徒劳，他坚信自己还可以活很久，他说：“痛只是一种感觉，实在痛的不行就吃点止疼片，先吃布洛芬，在吃杜冷丁，曲麻片，神经麻痹一下就过去了”。

时间过的很快，接踵而来的消瘦，恶病质，不可逆的生命衰退，这是病魔的诅咒，人所不曾逃过劫难。他开始变得虚弱，变得下床都很吃力，后来抬头都很吃力，但是他依然试着做起来，走下病床到铁炉旁边坐着，头搁在炉子边缘，沉沉地直不起来，那时他还在思考什么吗？家里背阴，下午四点多，日头偏西时，阳光会从窗户晒到炉子上，那时他是否感觉到暖和？

我总是记得几个他的身影，就像朱自清记得他父亲的背影一样。不记得是我的几岁，不记得什么原因，他好像刚刚教育了我一番，紧接着我就要和妈妈离开去外公家，我们坐在一辆四轮拖拉机的拖斗里，车开了，我朝家门的方向望去，他跟着我们送出来。我看到他挥手，不是挥手，摆手更贴切，好像是说“走吧，走吧”，和他走后的一次梦里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他仿佛又一次说：“走吧，孩子，走吧！离开家，离开我，到你想去的地方去吧。爸爸在家里等你回来”，“爸爸要走了，你不别送我，不要送了，回去吧，回到你该在的地方”。 我知道，我看到他背影的次数，远没有他目送我远去的次数多。

我的父亲一生不信鬼神，也不信有来生，如果硬要他说来生，他就认为我便是他的来生，我生活的地方就是他来生生活的地方。他知道人生是一个人的朝圣，他知道生命注定孤独，他说要找个伴儿，否则人生要孤独得太久了。

如今，我的儿子已经会喊爷爷，会说很多话，可惜我父亲听不见了。不禁感叹，其实父亲是一粒种子，长成了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我也觉得自己的一切希望也将变成了一颗种子，那颗种子也将传递给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