仕至千钟非贵,年过七十常稀。浮名身后有谁知?万事空花游戏。 休逞少年狂荡,莫贪花酒便宜。脱离烦恼是和非,随分安闲得意。
这首词名为《西江月》,是劝人安分守己,随缘作乐,莫为酒、色、财、气四字,损却精神,亏了行止。求快活时非快活,得便宜处失便宜。诸位看官,且听今日我来表这一套词话,方可见果报不爽,也好叫青年儿郎做个榜样。
说这宋朝临安府,去城三十里,地名湖墅。出城十里,地名阳市,那市上正有一秀才,姓张,名奉升,字权长。自幼广博经史,学问过人。只因孤贫无援,不得举荐。有一妻,唤作柳娘,一子,唤作天宝。
是日,秀才张生正赶赴乡试,道径涂山,恰逢天色已晚,星星点点的雨滴砸了将来。张生将身上行囊解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恍惚间但见不远处有一破庙,虽是枯草当顶,腥土为底,但也强过野外千倍百倍。思索之间,张生已然拖步来到庙中。张生拾得枯草燃起了篝火,又将衣物拾整过罢,拜了拜土地,倚着供台,渐渐睡将过去。
“咳咳、咳咳……”张生朦朦胧胧间仿佛看到一长髯白发的老者,拄着拐杖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谁?”
“公子不必惊慌,吾乃涂山一小仙,恰逢公子雨夜投身吾山门,来陪公子解解闷罢!”
“你是神仙?”
“公子怕是要转运咯!”
“老神仙此话怎讲?”
“公子但听吾言,明日公子便将发一笔横财,只要你入得京来,怕还是要做那宰相的女婿呐!”
“老神仙可切莫耍笑我这读书人!”
“哈哈哈……”但见那老者渐渐化为一缕青烟消散了。
张生猛地惊坐了起来,“是梦啊?张奉升啊张奉升,你可真是想做官想疯了,竟会做这样的清梦。”张生收拾罢包袱,继续赶路。
且说这一晚,张生踱步到一家客栈,打算住了下来。
“掌柜,可曾有便宜些的房间?”
“最便宜的六钱!”掌柜斜着眼望向张生。
“可有再便宜一些的?”张生深感囊中羞涩。
“再便宜?柴房你住不住?”
“柴房,掌柜的开价几何?”
“二钱让给你罢!”
“好,好,如此甚好,掌柜这是二钱”张生从包里扯出二钱来递与掌柜。
“小二,带这位公子去柴房。”
这一夜,张生掂量着手中的钱袋,深感苦闷。星光透过柴房顶上的漏洞,正映在张生白皙的面庞。
“唉,真是捉襟见肘啊……”张生自言自语道。
夜渐深,除却张生的呼吸声,恐仅闻蝉鸣,万物归寂。。
“喂喂喂!你快去那边!”
“快快快!这边走!这边走!”
张生被这突如其来、粗犷的声音吵了起来。
“什么人啊?发生了什么事?”
正在张生疑惑之时,“嘭!”的一声,,柴房内突然闯进来一五大三粗的汉子,但见那汉子怒目横张,咬牙切齿道:“敢说见过爷就宰了你!”随即翻过柴房的墙头逃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三名官差也赶到了柴房内,领头那厮径直走向慌张的张生问道:
“公子可曾见过一身材魁梧的汉子闯到这边来?”
“没……不曾见过……”
“我们走!”
张生看到官差们走远,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被这一折腾,更无心睡眠了,他索性坐起身来,但见脚边多了一个墨黑色的钱袋,他连忙爬过去拾起钱袋,一打开,但见雪花花的银锭装满了钱袋。
“啊!啊!啊呀!这……这么多银子!”张生连忙将钱袋收了起来。
“一定是刚才那贼掉的!”张生若有所思道。
“这一笔财乃天降横财,正是应了那老神仙所言。莫非我张奉升命里撞着了,该有这般荣华富贵?”想到此,张生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老神仙还说我要做宰相的女婿哩!难道也是真的吗?”张生踱步出了柴房。
“若真攀得上这般富贵,那我这辈子岂不是飞黄腾达了?”张生又转身回到了柴房。
“可我一介草民,别说宰相了,就是宰相家的家丁也难以见得到啊!”想到这里,张生又翻身上了床。
“可是,那老神仙说我该发一笔横财,这不就实现了吗?”张生惊坐了起来。
“哼!管它真假,此地距京城不过一日脚程,不如就拿这笔钱去碰碰运气!”
一个不眠之夜。
闲话休叙。且说这一日京城城外好不热闹,耍杂耍的、卖吃食的占满了街道两旁,和风微微,吹暖了百姓的心,也吹开了路人们的笑颜。而城隍庙内,一身着华丽,姿态袅娜的小姐正在虔诚地求签,侍女小翠在一旁恭敬地站着。
“小姐今日怎么想起来到庙里拜一拜?”
“小翠你可信鬼神托梦之事?”
“怎的,莫非有人给小姐托了梦?”
“我昨日梦得一白胡子老头说就在今天,我的真命天子会拿着我的手帕前来寻我。”
“啊?还有这样的事?可小姐从未送过任何人手帕啊!”
“说的也是,可那梦梦得真真的!”
说到此,苏小姐和侍女小翠恰好走到庙门。所谓无巧不成书,正这时一阵微风吹过,恰好吹落了苏小姐的手帕,吹到了人群中。
“手帕?我的手帕呢?”
苏小姐和小翠连忙走到街上找了起来,但见那手帕,不偏不倚,不歪不斜恰恰落在了张生的脑袋上。
“敢问姑娘可是在寻这方手帕?”张生拈这手帕朝这边走来。
苏小姐抬头一看,正是个面容姣好,仪表堂堂的书生,顿时心生爱慕;而张生见到苏小姐后,也顿觉两颊发热,试问那苏小姐生得如何?
目如秋水,眉似远山。小口樱桃,细腰杨柳。妖艳不数太真,轻盈胜如飞燕。恍疑仙女临凡事,西子南威总不如。
“大胆书生!还不快将手帕拿来,发什么愣!”小翠伸手一劈,将手帕夺了过来。
“小女子谢过公子。”苏小姐面向张生道了个万福,转身上了轿。
张生还痴痴地待在原地,不知所措。这时苏小姐掀开帘子,对小翠细细地耳语。
“喂!这个穷酸书生!我家小姐让我来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回去后好备礼答谢!”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小生张奉升,字权长,暂住如意客栈。”
这天夜里,张生独坐客栈,心思却早已被苏小姐勾了去。
“不知今日遇到的是谁家的姑娘,倾国倾城啊!如果是宰相的女儿就好了,也不知道那老神仙说的是不是真话。”张生在客栈内不断回味着着今天的偶遇,而在苏府内,苏小姐的心思也被张生牵了去,正如一曲《折花枝》:
怕相思,已相思,轮到相思没处辞,眉间露一丝。
“我儿为何闷闷不乐,莫非是有何心事?”苏老爷端起茶杯,和蔼地问道。
“爹爹,我和小翠今天遇了件怪事。”
“哦?是何怪事?说来听听!”
“我说出来,爹爹可不要笑话我。”苏小姐放下碗筷,掏出今天张生归还的手帕说:“昨日女儿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说我今天会遇到一个将手帕归还给我的人,而这个人就是我的真命天子。没想到这梦真的应验了,今天在城外还真碰到了送还我手帕的人。”说罢,苏小姐晃了晃手中的手帕,脸红了下去。
“这可真是怪事!为父昨日也梦到今日小女会觅得一佳婿。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书生倒也可以考虑,不如叫到府里看看罢”
第二天鸡叫刚过三遍,张生便被“砰!砰!砰!”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开门!”
“来了,来了。”
“开门!快开门!”
“吱呀”张生打开了房门,但见门外站了两身穿红衣红褂戴红帽的家丁。
“你可是那张奉升?”
“正是小生。”
“我家老爷要见你,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你家老爷?敢问贵府是……”
“说出来怕吓到你,我家老爷乃是当今宰相,苏大人!”
“啊!”张生想到老神仙之所言,惊慌失措,跌落在了地上。
却说那苏府内,苏大人已备茶看座,恭候多时了。远远地看到门外自家家丁带了个书生走进府内,连忙起身相迎。
“小生张奉升拜见苏大人。”
“不必多礼,快起来罢!”
张生在座中简直如坐针毡,“那老神仙所言莫非是真的?”张生小声嘀咕着。
“公子家住何处啊?”
“回大人,小生家住阳市。”
“阳市啊,阳市可是个好地方啊。家中几口人?可曾婚配?”
“这……小生家中四口人,有一年幼的弟弟,家中以务农为生。”这苏大人问我是否婚配,难道真有心招我做个女婿?依老神仙所言错不了的,“小生还未曾婚配。”张生说罢,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样啊,不瞒公子所言,老夫近日被这金兵扰乱边疆一事而焦头烂额,不知依公子之意,有何高见?”
“这……”以前听得几个同乡议论,这苏大人是朝廷中少有的主战派,我何不就依着苏大人的心思作答,“回大人,小生以为,我朝当下国富民强,不乏精兵悍将,而金国势力当下发展远不如我朝,如今正应主动出击,实施打压,再有拖延,恐怕……”
“好!好!张公子所言极是!”苏大人闻得张生这一番锲合心意的谈吐,甚是满意,私自想到:此人仪表堂堂,见识也算高远,只是家贫罢了。不过老夫当年不也是出生寒门,既然小女心仪这张公子,老夫也没什么可推却的了。
“张公子言之有理!老夫见张公子仪表堂堂,见识过人,如有时日定有一番大作为。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八,正所谓女大当嫁,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啊!回大人,小生受宠若惊,只是大人这样安排,是否太仓促了?”
“仓促?你情我愿的事有何仓促不仓促之言。张公子放宽了心罢。神仙做媒,错不了的!”苏大人站起身来拍着张生的肩膀说到。
“小翠,叫小姐出来与公子相见罢。”
苏小姐此时挪步进了房间。张生定睛一看,果然是昨日遇到的那位令他魂牵梦绕的姑娘。
“小女子见过公子。”
此时,张生惊得是目瞪口呆,“老神仙果然没有骗我!”张生暗暗想到。
“张公子?张公子!”苏大人捻着胡须唤到。“公子可否选个良辰吉日完婚?”
“小生不敢,一切全凭大人做主。”
“哈哈哈,我看好事不宜迟,下月初五便是良辰吉日,府内也该热闹热闹了。”
这一夜如意客栈内,张生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那苏大人问我是否婚配,只因听了那老神仙的话撒下慌来,叫我如何对得起柳娘、天宝?可那苏小姐却也天姿国色,唉。”张生趁着月光,不知如何是好。“人这辈子总该自私一回,我想柳娘一定能谅解的,莫不如我写一封休书回去,柳娘一定能够谅解的!”张生起身来到桌前,摆出笔、墨、纸、砚,正欲下笔。
“公子此举怕是要惹来灾祸哩!”
“啊!是谁?”
但见纸上一缕青烟袅袅升起,一个三寸大的白胡子老头站在了纸上。
“老神仙,我正要寻你哩!小生在此谢过老神仙了!”
“何提谢不谢的,这都是公子命里的造化罢了!”
“可老神仙为何说我这封休书将要引来灾祸?此话怎讲?”
“公子糊涂啊!此封休书一写,你不怕他日你家妇人持此书前来状告你?”
“这……”
“最毒妇人心啊!你这般抛妻弃子,若是被人告发,可难躲牢狱之灾啊!吾不惜耗费七成法力前来告知公子,就是叫公子切莫误入歧途!”
“那老神仙,你可告我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这样的法子怕是难寻,若是公子想要享受这般荣华富贵,只得先下手为强。”说罢那老头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
“使不得使不得,我又怎能害我妻儿性命!”张生显然十分吃惊。
“公子你难道不知道唐王李世民为皇权残杀同族弟兄?你难道不知道女帝武则天为争权向自己的骨肉痛下毒手?当自己的亲人成为自己达官显贵路上的绊脚石,公子你又何尝要怀妇人之仁?依吾所见,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公子好生定夺,小仙告退。”
张生坐在桌前,正感觉惊魂未定,热血沸腾。听罢老头所言,张生只感觉自己头上冒热汗,手心冒冷汗。“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之前一直听老神仙所言才有了这般造化,可柳娘一直待我不薄,天宝也已然五岁有余。这……”张生看了看自己还在发抖的手,霎时握紧。“老神仙说的没错!人总该为自己自私一次。那柳娘整天在家只会做些家务也没什么用处!至于天宝,只希望来日他能投胎到宰相千金的肚子里,我们再做父子!”张生这么想着,正欲收起纸墨。
“呔!你这穷酸书生!将爷银子还来!”不知何时,之前那贼已悄然猫进了张生的房间,只见这时那汉子左手掐着张生的咽喉,右手持一短匕,抵着张生。
“爷跟了你足足两天!累死爷了!用爷的银子住这么舒坦的地方,你小子知不知道爷这几天是住的什么地方!”说罢,那贼掐的更紧了。
“壮士饶命!壮士饶命!”张生此时已吓得魂飞魄散。“壮士且听我一言,我一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壮士你先请坐,我有要事相商。”张生眼珠转了转,计上心来。
“有屁快放!”
“不瞒壮士,小生马上要做那宰相的驸马了。”
“驸马!放屁!你要是驸马,爷还是那皇帝老儿呢!”
“壮士息怒,今日想必你也看到我进了苏府,那苏大人不知中了什么邪,硬是要拉我做驸马。”
“你这么一说爷好像记得你的确是到过苏府!”
“小生这里有一事要劳烦壮士大人了,小生当下要做那宰相的驸马,怎奈家中有一泼妇。我与那泼妇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什么感情,也不想被这泼妇阻挠了小生的富贵,小生当下将写信到阳市,说小生在京城犯下事来,需那泼妇带着家当速速前来救小生,壮士只需在路中帮我除掉那泼妇与她孩儿,身上家当便全归壮士,日后便还有重谢!”
“想不到你一书生心肠竟如此歹毒!你那些破事爷管不着,爷手上早已有了几条人命,再多几条倒也无妨!”说到此,那汉子将匕首收将起来。
“小生在此谢过壮士大人了。”张生朝那贼拜了拜。
且说阳市这边,柳娘收得官人来信,好不心急。“官人定是遇上了天大的事情才会要我这样一个妇道人家连忙进京救他!”柳娘收拾了细软,牵着天宝,连忙上了路。走了半日,行到一片树林当中,但见一汉子手持一口大刀横在路上。
“来人可是张秀才妻儿?”
“正是!你这壮士为何挡住我们母子的去路!”
“是就对了!你家秀才特地吩咐我前来取你母子性命!纳命来……”
却说苏府这里,张灯结彩,灯红柳绿,亲朋满座,老少咸集,一片喜气洋洋;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张生与苏小姐行过拜堂礼,送入洞房。但见两人两手相挽,搂作一团,说了几句情话,双双解带,好似渴龙见水。一番云雨,两人睡去。
“冤啦!冤啦!”这时只见房内阴风阵阵,一双铁青的手狠狠地勒住了张生的脖子。“冤啦!冤啦!”张生兀地惊坐了起来,只见眼前是一团血肉模糊的鬼怪,那鬼怪披一头长发,血迹斑斑。“啊!”的一声,张生不觉惊叫了起来,也吵醒了苏小姐。
“相公,你怎么了?”苏小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关切地问道。
“这……”张生望向周边,刚才那鬼怪早已不见了踪影。
“没什么,没什么,噩梦罢了。”张生关怀地拍了拍苏小姐的背。
张生起身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水,正放在嘴边,但见墙角那团鬼怪又显了将来。张生定睛一看,那团鬼怪还领着一只小鬼,慢慢地朝张生这边走来。“啊!”张生的茶杯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相公你怎么了啊?”
“那……那……那边!”张生瑟瑟发抖到。
“可那边什么都没有啊!”苏小姐十分纳闷,“你别吓我啊!”
这时那团鬼怪慢慢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第二天,张生坐在桌前回想起昨夜的境况,不觉打了个寒颤。但见家丁连忙走来。
“姑爷,有人送来一封信来。”
“知道了,下去吧”张生不慌不忙地拆开信封:
你交代我的事已经办妥,可区区一百两又如何打发的了爷?快去备下一千两送到城外来。
“这不知好歹的强盗!”张生“唰”握紧了信封,他叫来两个家丁一番安排,随即只身往城外走去。
城外一篇绿林茵茵,百草丰茂,可却见不到一只鸟儿,静的出奇。
“嗯?怎么没人?”张生在城外却并未见到那汉子。
“银子可曾带来?”远远地,那汉子粗犷的声音传了过来。
“携带一千两实有不便,我已将它放在如意客栈,烦请壮士亲自去取。”
“好你个秀才,敢给爷下套!你和我一同前去罢。”但见那汉子“噌”地从树上跳来下来,将一把匕首抵在张生身后。
“张公子,请!”
张生没有办法,领着那汉子进了客栈,上了二楼,钻到一间客房内。
“银子就在桌上,壮士亲自去拿吧!”
“你这秀才最好给爷安分点!”说罢,那汉子兴冲冲地走向了桌子,打开箱子后,果真是白花花的银子,他连忙转过身来,但见张生在那里冷冷地笑着。
“你这秀才笑什么?”
“我笑你死期将至,还不知好歹。”
说话间,远处飞来三支利箭,那汉子当场暴毙。
当夜,张生刚进入梦乡,恍惚间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墙角竟又是那团鬼怪!
“冤啦!冤啦!”那团鬼怪慢慢地向张生这边飘来。“你这鬼怪,不安生投胎,何来烦我?”张生连忙抽出一把宝剑向那鬼怪劈去,但什么都没砍到。“冤啦!冤啦!”张生眼睛睁得如同铜铃,“快!快!快来人!”门外的家丁听得姑爷在房内大喊,连忙推门而进,“滚啦!快滚啦!”张生在房内挥舞着宝剑,但家丁也什么都看不到。
“你们俩,快扶大人坐下。”苏小姐也被相公怪异的举止吓得惊魂不定。
“是她!一定是她!”张生已然被折磨得有些癫狂。“老神仙!我得去找老神仙!”
天刚微亮,张生便乘一匹快马马不停蹄地直奔涂山而去。
踏着满地猩红的枫叶,张生不断地将鞭子抽在座下的白马,“快点!再快点!”张生已然被这几日的鬼怪缠身惹恼,只顾着向前奔去。突然间,那白马脚一抽搐,将张生摔落在了地上。“废物!混账东西!你就在这里给爷等死吧!”张生全然不顾自己摔得伤痕累累,愤然继续向前跑去。
“苍径秋高唷,对月枕松恨咯喂!登崖过岭唷,持斧断枯藤咯喂!砍咯砍咯!不过易米三升哦喂!莫不是静坐涂山,成仙道喂……”
张生刚入涂山境内,却不见当初所避的那间破庙,远远地,只见一个樵夫挑着担子哼着歌走了过来。
“大哥、大哥,你可知这涂山哪里有间破庙?”张生见此地荒无人烟,倒是这樵夫眉宇间颇有着一股子仙气,连忙迎上前问道。
“庙?咋可能有庙?我在此地砍了三年的柴不曾见过什么庙,倒是见了不少的狐狸!”那樵夫慢慢地放下担子,答道。
“不瞒大哥,半年前小生途经此地,正碰上阴雨连绵,就是在一间破庙躲避,如今前来寻这破庙,却不见了踪影,好生奇怪。”
“哈哈哈,怕是你进的不是庙吧!我看你是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涂山向来妖气浓重,我看你还是打道回府吧,好生做些善事,可免除灾祸。”
“大哥你别取笑我了,你又怎会理解我的苦衷,既然大哥你也不知道,那我就就继续找去吧。”说罢,张生便摇摇晃晃,向涂山深处走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张生,那樵夫深深叹了口气,“只可惜你命中犯下血光,吾辈再过插手便是犯了天条,罢了、罢了。”说罢,那樵夫便脚踏祥云,返回了天庭。
一直走到深夜,又饿又累的张生才终于看到了那间破庙,他连忙冲了进去。
“老神仙!老神仙!快出来,我知道你在的!”张生跺着脚,急得面红耳赤。
“咳咳,公子为何不享受荣华富贵,前来叨扰小仙。”那老头徐徐地出现在了供台上。
看到老神仙出现,张生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扯着老神仙,“柳……柳娘、天宝,他们做鬼都不放过我,每夜前来烦我,不得安宁!不得安宁啊!”
“噢!这倒是罕见,不过公子吉人自有天相,除非死人复活,活人复死,日月崩析,身首异处之时,才是公子的死期,这般鬼怪还伤不到公子。”那老头笑着答道。
“不不不,老神仙,就算我长命百岁,可每日这般折磨,莫不如叫我现在就去死!”
“喔!看来公子忍受不了这般骚扰啊,罢了罢了,吾再帮你一回!”那老头从袖中掏出一截狐尾和一瓶丹药来。“公子你可看好,这段狐尾乃取自青丘九尾,可震慑一般的妖魔鬼怪,而这瓶丹药,公子每日临睡服下一丸,便可安神,不再受那鬼怪骚扰。只是我这药不能停,一但停了便会引来更多鬼怪,虽然有狐尾在它们无法近身,但这般骚扰怕是要强过之前公子所遇到的百倍以上。”
“与其每日承受这般煎熬,吃颗药丸算的了什么!这段狐尾只要我一直带在身上,倒也无妨!小生谢过老神仙了!改日定当斥资修缮老神仙您的庙,让它香火不绝!”
那老头连忙摆手道,“公子千万别,你只需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吾已泄露了过多的天机,切不可再外传了。”
“老神仙所言极是!小生告退。”得了秘方,张生兴冲冲地回到了京城。
一晃眼,已是十年之后。
这一日春光融融,和风细细,百灵清脆的欢声穿梭在张府内。
“老爷,请用茶。”侍女小薇正端起茶水递与张生,但见张生猛然抬起头来,“啪!”的一声,那茶杯摔了个粉碎,小薇也连忙跑出了厢房。“混账丫头!简直无礼!”张生走出房来骂道。不出不要紧,张生一出门,所有人都吓得惊慌失措。但见张生脸型扭曲,面色灰暗,额头突出,眼眶深陷,脸上条条血丝爆出,更称奇的是,张生的耳朵变得又长又尖,简直就像妖怪一般。恰逢苏小姐此时从后花园回来,见到张生这般模样,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相公,你怎么了?”苏小姐关切地问道。
“我?我能怎么样?这不好好的吗?”张生对于自己身体上突然其来的变化还浑然不知。
苏小姐不忍将张生蒙在鼓里,转身向小翠说道:“小翠,取镜子来。”
“啊!”张生看到自己这般怪模样,不禁叫出了声。“莫非,是那老神仙给那药的缘故?”
“都这么久了,那鬼怪也早投胎了吧,莫不如今晚不吃他那药,将那狐狸尾巴也扔掉。”苏小姐在旁建议到。
“好、好,就这么办。”张生将手背在后面,点了点头。
这一夜张生将狐狸尾巴扔出了房外,也没有服药就早早上了床。
但见夜过三更,星辰黯然,阵阵阴风腾起,张生睁大眼睛窥之,却见一只恶鬼侧躺在自己身边,齿巉如锯,指锋如刃,张生慌忙跳下了地,抽出宝剑,却见横梁、桌上、衣橱上都卧着一只只狞鬼,张生一阵乱劈乱砍,鬼怪丝毫不动,只数目骤增,张生闭目,又一阵乱刺,只闻得一声惨叫,睁眼时,苏小姐已死于自己乱斩之下。
“啊!啊!怎么会这样!”张生连忙抱起苏小姐的尸体,再看时,各路鬼怪已不见了踪影。张生意识到自己犯下弥天大错,连夜将苏小姐安葬,并辞退了所有的仆人,他人问道时,张生只答:“贱内因父亲不久前去世,日夜思念,积郁成病,不成想就这样送了性命。”其余的不在多谈。
次日早朝,张生对昨夜之事还心有余悸。
“张爱卿,对于抗金之事还有什么建议吗?”皇上高坐龙椅问到。
可张生心思早已不在此地,对皇上的问话丝毫没有理会。
“张爱卿,张爱卿!”皇上显然龙颜不悦。
“喂!张权长,皇上问你话呢!”文武百官在下面一下子炸开了锅。
“啊?微臣在。”这时张生才在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张爱卿看来是由于岳父和夫人的相继去世打击过大而神情恍惚,朕念你有功,特批准你换一个清闲点的官职修养几日。”
“臣谢主隆恩。”张生连忙叩头答谢皇恩。
原来自苏大人死后,朝中的主和派势力迅速扩大,众多臣子也不止一次地弹劾张生,皇上也渐渐心存不满,正碰上今日张生触怒龙颜,虚则张生是换了一个清闲点的官职,实则是被驱逐出朝,贬低官职罢了。只是张生初入朝野,又无岳父庇护,这般道理,他又怎会明白。
“唉,如今做了个小小的县令,我这辈子怕是完了。”此时的张生坐在府衙内,心中甚是不够酣畅。“当初要是不听那老神仙的话就好了,和柳娘一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平淡淡有何不好?如今身上背负那么多人命,吃吃不香,睡睡不稳,落得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作孽啊!”想到此,张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唉!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正想到此,程管家慌慌忙忙地冲了进来,“大人!大人!这雨已下了三天三夜,防洪堤坝怕是要垮了!不知大人能否向上面再申请些拨款以做防洪之需。”
“知道了,知道了,退下吧。”张生漫不经心地答到。
“还有一件事,众乡邻早已听说十年前大人在客栈智取江洋大盗的事迹,特地送来一块匾额献给大人。”说话间,程管家领来两壮小伙,抬着一块匾额进了府衙。但见那匾额,长六尺,宽四尺,黑底金字,遒劲地写着“正心公明”四个大字。张生见之,心中十分欣喜,“好!好!好个正心公明!给我挂起来,挂起来。程管家,代我谢过众位乡邻!”
凉县的大雨渐渐转小了,朝廷的拨款也拨了下来。
“没想到朝廷竟拨下这么多!如今我落了个芝麻官,容颜也毁掉了,该给自己留条后路。凉县虽然多雨,但近二十年来从未有过洪灾,相信今年也不会有事的,莫不如我先吞他三千两,待到明年我便辞官归隐,甚好甚好!”张生看着朝廷拨下的银子私自想到。
“张生啊张生,你可知错!”张生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时,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高约数丈,纱帽宽袍,气象雄阔的神仙来,但见他一手握朱笔,一手持卷薄,两眼紧盯着张生。
“啊呀呀,日游神大人,小生不知犯了什么错,何烦大人前来。”张生好歹也读了不少书,一下子认出了面前的日游神。
“十年前吾乃化作樵夫提点过你,怎奈你执迷不悟,深陷那涂山狐妖的毒术。我意救你一命,怎奈你将那汉子设计谋杀,身犯血光,吾不可触犯天条。如今你死期将至,吾便可以真身示你,那狐妖所言‘死人复活,活人复死,日月崩析,身首异处’如今你的夫人已被你乱剑砍死,正应了那‘活人复死’,张生啊张生,你现在找找看,那条狐狸尾巴还在吗?”
张生连忙翻箱倒柜,摸遍全身,那条狐狸尾巴果真不在,“大人,那狐尾果然不在了,大人意欲何如?”
“我本不该插手这事,只是我与那狐妖积怨已深,不妨告诉你罢!那狐尾正是青丘狐妖的分身,那条狐尾所化之妖现在也该已经将你的罪状交到了刺史那里,张生啊张生,你的苦难,才要开始。”言毕,日游神便慢慢隐了去。
“砰!”地一声,张生的家门被踹了开来,但见刺史带着官兵已经来到了府衙。
“报告大人!已搜得赃银三千两”
“好!人赃俱获!将贪官张奉升给我拿下!”
随即,张生便锒铛入狱。
几缕残阳照来也会被吞噬,残破的泥墙也泛不起一丝涟漪,偶尔一只老鼠跑来,衔着唯一的生机逃向黑暗。
张生跌落在一隅,心中充满了懊悔。
“张奉升,有人见你!”门外的狱卒吆喝到。
“张权长!你可还认得我是谁!”
“柳……柳娘!你不是死了吗?”
“可我又活过来了”
“柳娘、柳娘,救救我、救救我啊!”张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到。
“不是我不想救你,你是死有余辜!”说着,柳娘的眼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随即走出了牢狱。
“柳娘!别走,别走啊……”张生的泪水此时流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公子你可曾记得老夫!”张生含着眼泪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不是别人,正是那害得他落到这般地步的老头。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纳命来!纳命来!”张生面对着那狐妖,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混账!你这滑头小时候路径吾涂山,与家人失散,吾儿可怜你,带野果与你充饥,还领你走出涂山,可你竟将吾儿抱往山下,抽筋剥皮!为了区区三两银子,竟断吾山门,吾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可吾不能便宜了你!如今的你,杀妻害子,祸害苍生,定会下到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吾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老头咬牙切齿地说到。
“可,可你是怎么让柳娘复活的?”张生泄了气,问到。
“那一日,强盗并未害你妻子,而是将你的诡计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快去躲命。而你每日所见的鬼怪,只不过是老夫耍的把戏罢了。却不曾想你竟对他们的救命恩人痛下杀手,还使得日游神也无法救你一命,真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听到此,张生完全瘫在了地上。
“你可知你的监斩人是谁?正是你十年前抛弃的张天宝!哈哈哈哈哈!如今儿子杀老子,吾恨解矣!吾恨解矣!”说着,那老头渐渐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张生猛然想起之前狐妖对他说过的话,一拍大腿,“不对!不对!即便你死人复活,活人复死,可日月怎能崩析?哈哈哈哈哈,我儿子还能认不出他老子吗?你算盘打错了!你算盘打错了!”想到此,张生又来了精神,倒毫不畏惧接下来的问斩了。
“咔哒”一声,牢狱的锁被打开,狱卒带着张生来到刑场。
“大胆张奉升!你还有什么话说!”
“放开我!我要见监斩官!我是他爹!”
“混账!事到如今还敢污蔑钦差大人!给我打四十大板!”
一直到压在断头台上,张生还不服气。“还差一条呐!还差一条呐!日月怎么可能崩析!怎么可能崩析!”张生用他最大的声音喊到。
此时人群中熙熙攘攘地挤来了凉县府衙的人,只见程管家高举着写有“正心公明”的匾额。“狗官!你如何对得起百姓?你如何对得起这块匾?”说罢将那边匾额狠狠地摔到了地上,张生定睛一看,那“明”字正好被摔碎,“日月崩析!日月崩析!”张生恍然大悟。
“斩!”威仪的监斩官张天宝将令牌重重掷到了地上。
山的那边,朦朦胧胧的,山花烂漫,草长莺飞。一只火红的狐狸看完这一切,头也不回地奔向了山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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