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草

作者: 罗三倒 | 来源:发表于2018-06-16 16:19 被阅读0次
    种草

    我是在大学毕业三年后的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再次见到尤越的。我知道我必然会见到尤越,因为这场同学会是他发起,并且在他购置不久的江景别墅里举行。

    那天,我根据手机导航按图索骥找到他那套新居。进去后暗自慨叹,我操!这家伙真走上了致富高速路,富得既现实主义又充满想象力。

    别墅是一座文艺复兴风格的建筑,共五层。前门有四根巨大的花岗岩材质科林斯式罗马柱,门廊、窗户和屋檐都带有半圆拱券。大门两边是对称的小草坪,中间设有一个小的喷泉池,布鲁塞尔的小于连就站在水中央用一泡永无止境地尿恭迎来访亲友。

    这样的建筑外观符合不少国内暴发新富阶层的审美趣味,所以我说他富得很现实主义。

    走进一楼大厅,我立即被内部环境震慑住了,这简直就是一座故宫博物院!大厅参照乾清宫的样式,正厅上方同样按原比例悬挂了刻有“正大光明”四字的牌匾。他告诉我这五层楼,每层依次按照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的风格特点进行装潢。唐朝在最顶层。虽然建筑外观是西式,但是内部的装修设计无时无刻不彰显他的一颗中国心。

    大厅直通后院的花园和游泳池。后花园是宋徽宗艮岳的微缩版,游泳池则借鉴了华清池,并用圣培露矿泉水灌满。尽管花园外面就是清澈见底的漓江。

    圣培露矿泉水在超市卖十多块一瓶,我只在赏味期限将至打折时买过一次。

    我能不佩服他的想象力吗?

    班上近六成的同学出席了这次同学会。我们是文科班,所以到场的女同学居多。我发现她们看尤越的眼神岂止刮目相待,简直快把她们戴的美瞳刮掉了。

    尤越高中时在班上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相貌平平,低调话少。而我呢,成绩本来还行,自从接触到打口碟,迷恋上了摇滚乐和亚文化后,决心与万恶的应试教育斗争到底,成绩便一落千丈,成了老师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我俩都属于不受待见的类型,大部分女生自然懒得搭理我俩,青白眼翻得比竹林七贤的阮籍更加熟练。我俩顿时成了难兄难弟,惺惺相惜,因此读书时关系还不错。

    高考结束,我被一所普通的旅游学院录取。尤越落榜在意料之中,他自己也说不是读书的料,懒得花钱去读三本,准备跟着父亲学做生意。这时我才知道他父亲是非常有背景的商人,近似晚清的胡雪岩。我揶揄他真是藏得深啊,不够兄弟,以后苟富贵,勿相忘。他不好意思地说是为了交到真心朋友才出此下策。

    我进入大学,他进入商界。各自展开不同的人生,渐渐疏于联络。大学毕业后,我并没有马上去找一份稳定工作,而是开始了“间隔年”计划。追随凯鲁亚克、金斯堡、巴勒斯那些亚文化英雄们的精神足迹去颠覆平庸,寻找自己。用嬉皮士和垮掉派的圣经《在路上》里一句话简单概括:“我还年轻,渴望上路。”

    这个“间隔”一隔就是三年,够一个高中轮回。边旅行,边打工,我的行踪遍布南中国的江河湖海。尤其喜欢川、滇、黔西南三省,这三省跟家乡桂林语言上口音相似,饮食上口味相近。我待在云南的时间最长。常辗转于大理、丽江、束河,这些地方那时还没有被黑导游、非洲鼓、网红店蚕食太深,是文艺青年追梦的乌托邦。

    我在云南待得久最重要的原因是我认为只有这里才能给我真正意义上想要的嬉皮生活。我的意思是在这里我能让自己天天抽上大麻还不用花钱,这玩意儿漫山遍野都是!

    梦总是要醒的,像万能青年旅店乐队那首《十万嬉皮》里唱的:“大梦一场,董二千先生……”。当现实敌视够了,远方虚构完了,梦也就该醒来了。我意识到不可能一辈子当个嬉皮士,这不符合国情。连社会都在转型,我也必须完成自身的转型——从嬉皮士蜕变为雅皮士。

    于是我收拾好行囊,回到家乡,打算与久别的老朋友重拾友谊,建立关系。刚巧这个时候尤越联系上我,通知我他要举办同学聚会。

    那晚,几轮推杯换盏后,借着酒劲我问尤越:“你这家伙行啊,做什么生意啊?都富成了不起的盖茨比了。”

    他说:“我哪能跟比尔·盖茨相提并论,最初那两年跟着我爸做房地产呗,赚得第一桶金后,逐渐开辟其他产业项目。”

    “还有什么项目呢?”

    “通过我爸的关系,我在郊外农村弄到了近千亩土地使用权……”

    “干农业?”我问道。

    “嗯哼。”

    “种植什么经济作物啊,那么赚钱?”

    “有些树,不过主要是种草。”他故作神秘地笑着回答,“还请了专业人士护理,目前风声紧,不宜张扬。”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琢磨,不禁一惊,难不成他真是富贵险中求。在亚文化圈子里“草”就是大麻的黑话,这玩意儿在荷兰或者在美国加州可以合法种植。在国内,云南大麻虽多,都是野生的,很少人管,但种植的话绝对是违法犯罪行为。他知道我是个嬉皮士,这么跟我说,估计八九不离十。我不由得感叹尤越他后台硬,胆子大,但也为他捏把汗。

    他看着我思来想去的样子,又笑着让我别瞎琢磨,倘若感兴趣,明天一早开车带我去他的“农场”看看,我当即同意。

    次日清晨,没等宿醉酒气散尽,我们就动身出门,交警尚未上班,汽车快速驶出市区。公路两侧农田从晨曦里慢慢苏醒,庄稼在微风中舒展开来。我也清醒了。

    尤越一边驾驶一边跟我聊:“罗三,我其实挺羡慕你的,你有诗和远方。”

    “大家那么熟,你就莫跟我来这套了。”我白了他一眼。

    “哈哈。”他笑了,接着说道:“你看,你是嬉皮士,按照中国古代传统的身份地位来划分:士、农、工、商,你是第一,我最末等。就算我现在当农场主,还是比你低一个级别呀。”

    “得啦,你小子就莫取笑我了。不过几年不见,你真是变化挺大,以前是个闷葫芦,现在八面玲珑,说起话来圆滑到家,难怪生意越做越大。”我说道。

    车子这时拐入一条悠长峡谷。两分钟后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绿地海洋,草地看得出被人工精心修剪得整整齐齐,部分区域深浅不同又充满层次感。草地上不规则的分布着低矮的小旗杆。一些戴着鸭舌帽,穿着polo衫的人推着割草机正在作业,远观他们如同在海上泛舟。前方不远有一块大型广告牌,写着:高而富休闲农家乐。

    我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说:“哈哈哈,种草!有意思!没毛病啊,尤越你这小子越来越幽默了,真有你的!”

    “你能理解再好不过了,我这高尔夫球场使用最好的百慕大草皮和果岭草。球场内还设有酒店,餐厅,健身会所一系列配套设施……有不少高官政要和富商名流在我们这里休闲度假。另外,我在其间牵线搭桥促使他们达成一些互惠互利的合作项目……最近这段时间政策影响,还是低调为妙……沉默是金,闷声发大财。”他解释道。

    “没错没错,小心使得万年船,就像你给你高尔夫球场取的名字。”我继续说道“尤越,我佩服你的勇气更佩服你的想象力。你很有成为作家的潜力。”

    “喔,是吗?如果我是作家,会是哪种?”他认真问我。

    “F·S·菲茨杰拉德,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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