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对着空白页面,还没落笔,心中就翻复起诸多感慨,鼻尖涌上酸楚,我想我的眼眶,此刻也是泛红了。
(一)
分别那天,我哪怕早起了,依旧慌慌张张收拾着行李。打车去北站,司机问是几点的火车,说得快一点了。我们坐在后排,你靠我怀里,我说,也许喜欢是一瞬间,但爱却日积月累。你就开始往我胸口蹭眼泪。
我刮了你的鼻子,取笑你又哭了。背过脸去,眼泪也刷地落得彻底,我以为自己早就不会哭了。
车窗外的景色有些模糊,我觉察到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一切。广播放着国语情歌,我不知道是谁唱的,后知后觉想起《蓝宇》中的《你怎么舍得我难过》,应景吗?我简直想扑上去把电台砸个稀巴烂,我知道,就像Die Alone里唱的一样,换八个台也无济于事,都是一样的伤感情歌。
窗外阳光明媚,如果这样的天气出现在任何前一天,我们都会去中街亦或铁西玩个尽兴,不管是长安里还是九五文化城或者重型广场什么的,到酒吧里喝着特调的鸡尾酒,抽阿拉伯水烟,也许她不抽,但我乐于尝试一切新鲜的事物。像离别这样反复的情节真的烂透了。
我还在惋惜着天气,越是晴朗我越他妈难过。司机好像放慢了车速,我看了一下时间,希望这个自作多情的贱人不要误事。我焦躁地就像一只刚猎捕了羚羊却被雄狮抢走的豹子,在树皮上恶狠狠地磨着爪子。如果面前有个核弹按钮,我一定毫不犹豫按下去让世界毁灭。
在车站,取票意料之中充满了波折,学生卡在机器上果不其然什么都刷不出来,排了人工窗口的队,我已经心力憔悴了。这几天虽然我没什么考试,但接了一个比较大的,前两天赶着写,没怎么睡好觉。白天又想多在一起待一会儿,哪怕什么不做都好。固执地不想分开,但该说再见的时候依旧如期而至。
回家的旅程,还没开始,我就精疲力竭了。取到票后我看了看表,说留十五分钟进站,刚好抽支烟,那支烟燃地很快,我走到那边的垃圾桶前,发现上面顶着一个滑稽的泡面盒子,里面全是耸立的烟头。
我们拥抱,你嫌我不够用力的,你递给我一个东西,是你玩了一路的口嚼糖,它已经被你搓成一个长条。你说这是长长,是你送给我的小宠物,假期就拜托你照顾啦!
我犹豫了一下,把它放进裤子口袋。拎着行李刷身份证进站了。进站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我不明白安检为什么排了将近五分钟,蠢蛋工作人员跑来开了第二个闸口,我才快一点进去。
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我一路小跑,看到是在最远的10号口进站。我只能跑得更快些,毕竟一会儿我得坐手扶梯下去,我不能拖着十公斤的行李在手扶梯上狂奔。
好在赶上了火车,但乘务员让我从3号车厢上,我得穿过将近两个车厢才能到我的90号,太多人了。全都堵在那里,半个小时,我安顿好行李脱掉大衣坐了下来。
我喝了点水,报了平安。这边的暖气太热了,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大中午地把暖气烧这么热,至少有五十度,我手只能碰一下就得缩回去。做在那里,热气仿佛也变得锋利,几乎要刺破我的视网膜。
没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我只得去车厢连接处抽一支烟,凉快一下,当我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时,摸到一团稀软且粘性十足的东西。
我费力地把它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来,你的长长已经死了,他的尸体在这列白痴列车五十度的暖气下已经化成一摊粘性超强万分棘手的糖泥。
(二)
硬座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周围坐的三个人都是到兰州。我旁边的小哥其实有些英俊,高鼻梁,阔额头,皮肤算不上白皙,但是给人一种成熟,干净,阳光的感觉。他说自己大三,我觉得他更像是研究生或者已经工作一年的程序员。
对面的小哥有点像我的高中同学,让我想起和梁子还有马十三打打闹闹的那段时光。他们在快进看《庆余年》,我也抱着手机看《瑞克和莫蒂》。
沿途的风景我看得有些腻,落日依旧瑰丽,但是我没耐心再多看几眼。我问旁边的小哥,在兰州哪里,他说城关。我想他家一定比较有钱,毕竟平板和华为的蓝牙耳机都不便宜。这样无忧无虑的孩子过得生活让我羡慕,我总是自找烦恼,矛盾和冲突已经让我畸形,要同时满足内心的欲望和准则总是让我一次次濒临崩溃。
和我并排的最远处,有个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上的车,我最先注意到她的鞋子,黑色,高帮,鞋跟往上有三道粉色,像是D.VA脸上的涂装。
她的外套也是黑色的,肩扣显眼,我一向觉得很多女孩穿有肩扣的妮子大衣,戴着贝雷帽都会很性感。
接着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染成了暗绿色,我差点就忽略了,但仔细看后那百分百是绿色。
她一直面向窗户,也不怎么玩手机,就是看着窗外,不吃东西,也不和邻座的人讲话,甚至都没有戴耳机。只是坐在那里,挤进椅背和车厢壁的夹角里,望着窗外。
很多人坐在她身边,又离开,中年妇女,老气横秋地眼睛男生,一身寒酸的农民工,看起来像是做生意的中年男人,手串爱好者,在我请那位大叔帮我掌眼的时候,她甚至动都没动一下。
不管坐在她身边的是谁,她都那么无动于衷,像个在卖身时封闭所有感觉的妓女,我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
但是不得不承认,她的衣着打扮,举止神态,对于男人确实有种独特的魅力,倔强的幽怨,天真又迫不得已地放荡,惹人怜爱,情难自禁,却注定会将她抛弃,因为她身上悲剧的气氛太厚重,只看玻璃反光上那张,你想象不出笑起来会是怎样的脸,你就知道幸福与她无缘。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很好奇,但是我不会去问。我不会和她成为朋友,我已经厌倦了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向我诉苦,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知道别人的任何事,不想再被别人的经历或者精神世界耽搁,前者很空虚,后者能说教我的很少。
也许我对她有什么爱情方面的感觉,但我对爱情的判断,已经不再仅仅停留在感觉上。因为,喜欢是一瞬间,但爱一个人是日积月累。
喜欢很多人,其实从我的角度来讲没什么道德负罪感,我不会给我喜欢的人付出什么。看了这么多主播,送过最贵的礼物也就一张办卡,都不及我高中同学的大学同学在我直播的时候给我送的多。
喜欢只是喜欢,我甚至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女孩就浪费自己打游戏的时间陪她聊天。
她长得好看,我可以喜欢,她声音好听,我也喜欢,她身材好,我更喜欢,但是这些喜欢,和我或者你们对范冰冰杨幂或随便哪个女歌手甚至波多野结衣的喜欢没区别,区别就是哪怕作为粉丝,我最多也就支持一下正版。看演唱会什么的,对我来说都太夸张了。我更在意是和谁一起去看的,一个人的话,我宁可守望先锋排位炸鱼一整天,晚上叫个肯德基全家桶,一手刚炸出来的原味吮指鸡一手百威和朋友喝酒玩德州扑克。
我想以前的我还没有把这些分得那么清楚,或者说,心里没有一个踏实可靠的存在。总在试图寻找,所以大概率会递过去一条巧克力,说这会让心情好一些。
暖气真的很热,我不得不隔一段时间就去车厢的连接处抽烟。那里还蹲着个女人,穿着好久没洗过的暗红色棉袄,黑色的污垢在后领处斑驳。她拎着一个廉价的半透明的大塑料袋蹲在地上,不停从袋子里掏出什么塞进嘴里又继续伸手翻找,像是用树枝掏白蚁的黑猩猩。她面庞黝黑,一绺干枯的头发从耳边垂下,看得我心疼。
太多人在疲倦和劳累下丢掉尊严,钻在椅子地下睡,躺在地上,丑态百出。我不是指责他们,只是这些让我触目惊心,我也和他们一样,在生活的捉弄下狼狈不堪出尽洋相。他们脱掉鞋子,就像脱掉了自己最后的体面。我困得快要死掉的时候,也不介意这么做。
因为饥饿而强夺,是不道德么?因为疲倦而失态,是没素质么?欲望和本能变得赤裸,一切都那么真实。
(三)
我喝掉了最后一口水,开始写这些文字,已经过去了两个半小时,再有半小时,列车就会开到兰州站。动笔之初,车厢里很冷,我从衣帽钩上取下大衣盖在腿上,应该能抵御一些膝盖所遭受的寒意。
之后暖气又疯了似的,我试图趴在桌上睡一会儿,但热浪扑面让我觉得像是直面一座炼钢炉。我不得不换个位置,在绿色头发女孩的斜对面坐下,她还是蜷在角落望着漆黑的窗外,但愿旷野中隐匿于黑暗的风能够给她慰藉。
我不得不隔一会儿就去吸一支烟,在车厢的连接处吹吹冷风,困意让我的脑子变得混乱,让我开始跑题,更加得词不达意。
我还剩一只橘子,然而现在并不想吃它。因为我根本懒得确认它在暖气边烤了将近两天还能不能吃。
你还没有睡,但你一定想不到我写了这么多,甚至复制粘贴了之前写过的一段话。可是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消磨时间,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写了三千字,只是告诉你我想快点再见到你。
很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的,比如分开,既然无力也不愿改变,毕竟要过年,还要爸妈和朋友要陪,那就各自安好。
之前我说人在任何阶段痛苦和快乐各自的量都不会变,是守恒的,努力没什么价值,不能减轻痛苦亦或增加快乐,这让人绝望。
但其实,再想想就明朗了,努力是不能改变守恒,但可以让痛苦与快乐互相转化。就像《将夜》里大师兄学会打架,用自己最坚硬的部分击毁敌人最脆弱的部分。
当我不得不去挨打的时候,我们可以学会更好地挨打。就像在守望先锋里玩T位英雄,秀哥说,学会怎么挨打最重要,学会了挨打,杀人就像杀靶场里的机器人一样简单。
努力让我们获得选择权,在什么情况或者时机痛苦,在什么情况或时机快乐。顺应本能无为而治没什么不好的,有人仅凭心意就可以活得很好,而需要改变的,现在还没有满足的,还有什么要去争取的,就必须要通过不断地作用,不断地施力,让平衡转换。拿到想要的,舍弃不那么想要的。
哪天所有的贪玩和懒惰滋生的更大的问题,无论是性格还是现实的,让我们之间的一切分崩离析,我们会后悔么?会后悔自己每天多玩了那么久,少努力了一天一天又一天么?
我不知道。也许不会,我们已经被彼此伤透了,毁了彼此也毁了自己。我不想要这样的事情发生。
很多时候,我有不可言说的缘由,比如内心的空虚实在无法填补,只能一刻不停地抽烟喝酒,找些事做,一旦空闲下来,内心就会被虚无充盈,瓦解,消释。我的焦躁需要安抚,自欺欺人是必备手段。我好像一直在逃亡,却又永远被囚禁。
广为流传的那句话讲,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强大,似乎希斯莱杰饰演的小丑口中才说出了真相,杀不死你的,只会让你变得更怪异。
很多,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太清楚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老朋友好久不见联系一下你,首先想到的是他最近无聊了。我太清楚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位置,不是喝酒时称兄道弟,就真的在别人心中占有了多大份量。
列车即将入站,我还要换乘城际列车到兰州西站,再打车回家。睡眼惺忪的人都渐渐清醒,兰州到了。
我拖着行李箱一路小跑,出站又进站,刷身份证上了城际高铁,还有十分钟开车,侧耳倾听车长和乘务员的吵嘴,都是一米七五身高的漂亮小姐姐,穿着制服,赏心悦目。
车长说:“你要提醒旅客注意脚下安全,为什么就像个木头一样不吭声?”
乘务员说:“我讲了的呀?你怎么这么能冤枉人的?”
车长说:“你嘴都没动怎么说的?我是瞎子么?”
他们年纪比我也大不了多少,也许,还比我小,听她们吵架竟有种香艳的意味,很奇怪。
十分钟后列车驶入兰州西站。我前面的中年人一副流浪者的打扮,头发很长很潦草,戴着索尼的耳机,我分不清型号,大概在两百块钱左右,手里捏着索尼的a25播放器。也许他已经长途旅行了很久,饱经风霜的面孔与疲倦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乘务员小姐姐比我高出了许多,过膝的酒红色制服妮子大衣也难掩娇好的身材。她和同伴闲话:“那个列车长真会冤枉人。”
同伴说:“你别管了,她就那样。”
她说:“我今天再一句话都不和她说,她要是再来找我麻烦,我就走人。”
这时我离她站的位置比较近,可以看到她脸上廉价化妆品遮不住的青春痘。她们要去过怎样的人生呢?在吃完青春饭后,又会从事怎样的行业,有怎样的前途?
下了火车,遇见一个很能侃的哥们,和他一起拼车,我多付给司机师傅一块钱。再走两百米,就到家了。
我去了阿喵说新开的面馆,师傅告诉我还要等二十分钟,来到楼下,防盗门已经更换一新,我按了门铃,妈妈给我开门。
电梯的按键盘也换了,一度让我以为更换了电梯,但其实没有。
最后,家门就在前方。
曾经我很多次在沈阳的小屋门口掏出兰州家里的钥匙,费力捅进去后才发现拿错了。这次我将钥匙插进锁眼,有那么零点一秒,我也插得很费力,一度以为自己是又拿错了钥匙,像是在做梦。但是我拧动了,门开了,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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