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与祭

作者: 蔡睬 | 来源:发表于2018-06-17 12:35 被阅读0次

        清明节前,二姐和四姐都梦见了父亲。二姐说,父亲穿个老旧的军便服,她看见了,却怎么叫也不应。四姐说,父亲好像是躺在邻居家里,她串门时刚好碰见,惊诧于他怎么会在别人家,叫他去自己家,却怎么也叫不动。她们后来都说,看来,爹是生气了,怪我们上坟上迟了。

        我们几个都说,不会的,爹不是那样的人,爹什么时候怪过他的儿女?话虽这么说,但我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内疚,往年上坟,我们行动得都特别早,基本上是清明节前两周的周六或者周天,而今年却拖到了清明节的前两天。而且,主要原因在我,作为唯一的儿子,是我迟迟未能决定上坟的具体日期,而姐姐们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在等我的“命令”。

        父亲离开我们已28年了!他刚走的那几年,我们几个经常会梦见他,年龄最小的我,梦见他的次数可能是最多的。只要梦见了,就会抽搐着哭醒过来,好在母亲就在身边,会一把搂过去,轻拍着我的背、口中不停地说“有妈呢,有妈呢”,让我定神,给我安慰。后来大一点,上了高中住校,还是会做同样的梦,还是会在半夜突然大哭着醒来,集体宿舍,二三十个同学都会被吵醒。刚开始,大家也同情也理解,但次数多了,终有同学怒喝:“吵死人了,搡出去!”

        那几年上坟,到了父亲的坟头,我们总会忍不住号啕大哭,只有哭够了,我们才觉得心里的沉重和生活的艰难都会轻许多。

      一年一年艰苦的岁月,在我们姐弟之间的相互搀扶下慢慢走过来了。苦难淡了,辛酸也淡了,父亲的早逝已不再是我们心里的痛。女儿调皮,我有时训她:“你想气死我呀!”女儿不饶人,张口就答:“我爷去世那么早,肯定是被你气死的了!”我也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笑。那么多的苦和悲,总不愿意向幸福天真的女儿说起,可有时会忍不住想,如果癌真的会遗传,如果我真的像父亲一样早逝,我失怙的女儿会生活在什么样的阴影里,只要这么一想,就会加倍地疼爱女儿,原谅她许多的小任性和小调皮。

        我们皋兰的俗是,上坟一定要赶在清明之前,切不可在清明这一天,更不能拖到清明之后。所以每年到了三月,淡忘了的记忆就会慢慢聚拢来,就好像父亲并不曾远离,一直都在那孤孤的坟茔里等着我们前来看望他。

        而今年推迟的原因,只是因为前一周我值班,难以脱身,下一周推迟,也只是为了等女儿放假。知道父亲喜欢小孩子,不带他未曾谋面的孙女,他肯定不会高兴。而女儿,其实是把上坟当成了一年一度的郊游。在城里长大,被学习牢牢钉在书桌上,绑在钢琴前的孩子当然热盼着这样的好事。回想我小时候,在父亲没过世的那几年,每年上坟,我其实也和今天的女儿一样是欢乐的心态。

        难得上坟这天,是个好天气。二姐、四姐说梦,是我借了车去接她们和大姐的路上,在车上我打电话给在县城的三姐和尕姐:“二姐她们梦见爹穿得又破又旧,这些年我们也没给爹烧过衣服,记得买几件带上。”

      到了坟头,已差不多是正午。三姐和大姐用铁锹砍了桦柴当扫帚,躬下身去,认真清扫坟圈地, 三姐夫挖坑取土,四姐和尕姐提了橡皮桶提土添坟,而我却一时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就像父亲刚走那几年一样,姐姐们抢着干了所有的活计,让我总是插不上手。父亲撒手西去时,我不到12岁,姐姐们一个一个没把自己当女孩子,在农村和小伙子们一样干那些苦重的农活,而我也是因为有了她们的牺牲和庇护,才能一直顺利地把书读下去!

        放炮,我说我怕,尕姐笑我“小时候敢放,大了却不敢了”,兀自提着出了坟圈,从容点燃引线。鞭炮噼里叭拉响起来,在填了新土的坟前,我们焚起了香,点燃了纸钱和纸衣裤,女儿和几个外甥拿出各样祭品,各样撕一点各样夹一点,“破撒”到坟前。好多祭品,都是父亲生前没有吃过甚至没有见过没有听过的,可现在,再有遗憾,也只能这样了。

        纸前化灰,坟前飞起黑蝴蝶。三姐“吩说”(说祭词)道:“2012年清明节上坟祭祖,我们当儿女的来给爹来烧点钱,(请你)保佑我们大的无灾,小的无难,空怀出去,满怀进来,宁让我们牵心你,不要让你牵心我们!”

        这些“吩说”,全是套话,各家各户上坟都这么说,为什么要说“宁让我们牵心你,不要让你牵心我们!”小时候父亲给我解释过,大概意思是,先人牵心后人,就会让后人做做恶梦或者生些疾患来给个醒示,总之是于后人不利。而在当天的坟前,当我觉得自己已经淡忘了父亲的这个清明,我突然想让父亲再牵心牵心我,让我能在梦中,像二姐、四姐一样能再见他一面,哪怕他真的生我的气,不理我,只要能让我见见他清癯的面容就行。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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