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过后,渐渐进入了雨季。平时,天并不会很阴,雨却来得无常。
昨晚,将近8:00的时候,在外面逛街,毫无预警地,一滴水滴到脸上,愣了一秒,刚抬起头,雨点噼里啪啦就砸了下来,砸得头昏脑胀。行人匆忙奔逃,路上一片混乱。还好我带了伞,本来就喜欢下雨的我也乐得个清闲,慢悠悠走吧,反正也没什么事。
看那雨点,急匆匆,慌忙忙,挤着,吵着,砸向地面。雨点穿行在车灯里,透明的身体被染成了金黄色,像金子被烤化了滴下的水。干燥的路面一会儿就变得像刚从染缸里捞出来又被扔进脸盆的宽布条,湿答答想滴水却又滴不了。尘土被压下去了,却有大块的固体物被激起来,沾得裤脚上脏脏的、沉沉的。
回到家,站在阳台上,拉开窗帘,看雨;窗外,仿佛升腾起浓烈的水雾,迷茫的看不到十几米外的东西;又像是一把巨大的洒水壶,在一直淋着水。闭上眼,听雨;哗哗哗,仿佛行船激起的浪花,巨岩撞击的瀑布,堤坝拦截的洪流。轰隆隆,恰似转动的机器的轰鸣,压抑的闷雷的怒吼,惊蛰的雄狮的咆哮。
蓦地,想起苏东坡的《望湖楼醉书》:“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烟。”原来那时也有如此急的雨。我真庆幸北宋有个苏轼,能在谈笑间记下一幕颇为壮观的场景。且不管行人如何四散奔逃吧,且不管酒旗如何在风雨中飘摇吧,且不管垂柳如何瑟瑟发抖吧,我只看这充满激情的珠玉如何争相跳入船舱,我只看这不可一世的雨脚如何在狂风中释放生命的激情。看吧,整幢望湖楼在承受着雨水的冲刷;看吧,那宽阔的湖面早已被雨点吵闹得波澜起伏;看吧,整座汴州城都在这急雨中沉寂了,沉寂了,却仿佛又蕴藏着随时会爆发的生命力。然而,汴州不会爆发,积贫积弱的局面早已榨干了大宋的血,大宋早已是一具空壳,再大的雨也唤不醒它的激情。
又想起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春雨,淅淅沥沥,不急也不躁,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然而,陆游听到了,而且听了一夜。平常人没事干嘛听一夜雨呢?寂静的夜,睡觉多好,睡醒了第二天还有精神。可是陆游睡不着,因为他记挂着国家的安危,他尚思为国戍轮台,可是,朝廷不给他这样的机会,他纠结,他愤懑,可是他没有办法,所以他才夜不能寐。听那雨声,像少妇无言的饮泣,像鳏夫沉重的叹息,像士兵扼腕的眼神,一声声,一更更,空阶滴到明,不道愁人不喜听。古人多伤春悲秋,想不到陆游也难出此藩篱。只是,有太多人不过是为赋新词强说愁,陆游的伤却是真伤。一个时时刻刻把家国装在心里的人,眼看着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过扬州十里,尽荠麦青青,画角楼头,仅余风鸣,恐怕他要伤心得呕血吧。
南宋真是一个了不起的时代,面临着内忧外患,却用它贫弱的身躯喂养了那么多的诗人词人,陆游是一个,辛弃疾是一个,范成大是一个,岳飞也算是一个。“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岳飞,这个著名的抗金将士,写下“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汉子。人们知道他,因为他的抗金故事,因为他的莫须有的罪名,更因为他的《满江红》。《满江红》写的多豪壮啊,“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写的多悲戚啊,“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多少人赞叹这阙词,赞叹它的阔达与壮美。我却常常感念他的《小重山》。初秋的夜,所有人都睡着了,连月光也变得朦胧,只有蟋蟀在鸣叫。这样的夜晚,本应是失恋的人失眠的时候,岳飞,这位抗金名将却在做了一场惊梦后,再也睡不着,披衣独自绕阶而行。他踯躅的脚步那么沉重,他孤单的身影那么单薄,他紧锁的双眉那么憔悴……这一刻,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脆弱得让人心疼。
面临国难,读书人总是要比其他人痛的深切,所以才有了“国家不幸诗家兴”之说。面临内忧外患,即使再柔弱的人也会发出不柔弱的呐喊。李清照,这个写下“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易安居士,在宋帝南逃时也曾发出过“殷勤问我归何处,我报路上谒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风休住,蓬洲吹取三山去”的呼喊;姜夔,清雅词派的代表人物,看到金人南侵后的扬州,哀叹“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然而,读书人毕竟还不够,否则,屈原何以投江,阮籍何以大醉,杜甫何以痛哭呢?
“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古人的事,无论后人怎样评说,不都是死无对证吗?说他干嘛?
唉,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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