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刚一上任，就大张旗鼓地干了两件事。一是办了一张《诗园》周刊，四开八版的小报，一律刊登诗歌和诗歌理论。因为作协里面写诗的太多了，可能是写诗歌相对容易，三言两语，支离破碎的几句分行的文字，简单地拼凑在一起，便成了所谓的诗歌。既可以拿来附庸风雅，又可以对得起诗人的桂冠。于是乎，一大堆新诗如雨后春笋一般冒了出来。但是如果没有地方发表，闲置起来便也不叫文学作品。只有变成铅印的文字，心里才有底，才可以拿来跟人家吹嘘。为了照顾这样一大群诗人的发表欲，刘明想出这么一个主意。二是创办了一本半月刊杂志《白山黑水》，发中短篇小说及散文。这样便满足了文学爱好者们各方面的发表需求。
刊物排版完之后，印刷成了问题，内部刊物几乎没有广告效应，没有哪家企业愿意赞助。好不容易一家保健品公司答应赞助，但前提是杂志要给公司留出六个版面的位置打广告。实在拉不到赞助，刘明勉强答应了。
于是，当某天某位文学爱好者于工作之余，坐在午后的窗前，享受暖阳的沐浴，把《白山黑水》摊在膝头，想要寻求一些心灵鸡汤，他得到的未必是心灵鸡汤，而是生理鸡汤：你想变得更强大吗？你想像欧美男人那样强壮有力吗？你想在女人面前抬起头来吗？xx现在就能给你这样的机会，让你更持久、更坚挺。而且还有图有真相。
也许你会想，在商品经济的大潮里，文学的生存状态是多么的尴尬、艰难！然而事实比这还要不堪！
“东中华路36号，金利来海鲜大世界，市作协主席刘明和我，还有几个作协负责人都去，为庆祝《白山黑水》编辑室成立。我想借这个机会把你介绍给他们，也让你多认识几个人，毕竟以后你也要在这个圈子里面发展，同时把你找工作的事和刘明说一说，他或许有办法的。”倪秋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感觉很累，长长地喘着粗气，电话这头就听见了呼呼呼的声音。
我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后就开始后悔，不应该答应去的，弄不好还和上次一样。
这样想着，脑子里又乱起来。路过菜市场的时候，看见唐柔正和一个小贩讲价钱，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是我的女人，我不应该让她过这样的生活。她是学艺术的，应该去画画。如果她把买菜讨价还价的时间用在创作上，说不定会有不小的成绩。可是现在，她已经好久不作画了。每日就是这样去菜市场买廉价的蔬菜，费尽唇舌讨价还价，还要忍受小贩的冷嘲热讽。想到这些，我确定，唐柔是爱自己的，不禁心里一软，走了过去，把唐柔手里的菜抢过来扔到小贩的摊子上，拉着女人就走。
“换上好看的衣服，领你去吃海鲜。”
唐柔一下子兴奋起来，眼睛里显得光彩熠熠：“怎么今天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往日你可是舍不得的！”
我说了事情的原委，又征询女人的意见。女人想了片刻，说还是去的好，去的话就有希望，虽然希望还渺茫，但是等待始终是毫无希望的。
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命运总在别人手里，希望总是渺茫的。
东中华路，我对这里很陌生。在这个城市呆了四年多，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繁华的去处。虽说不是商业中心，这里的热闹却是别的地方比不了的。街道两旁林立着数十栋六层高的小楼。三层往上是居住用的，一二层便布满了商机。左边的一排全是休闲娱乐场所，有台球俱乐部，电子动漫城，棋社，洗头城，咖啡音乐厅，按摩院，洗浴中心等等。右边一整色的吃食，有三家挨着的正宗新疆烤串店，四家四川火锅店，一个海鲜大世界，就是那个金利来，再往下去是一些店面小些的饭庄，虽然小，倒整齐，也是热闹非凡。每家饭店前面都停了十几台豪华的小汽车，保安们正在指引着倒车停车，迎宾小姐面含微笑往屋里迎客人，开口就是纯正的普通话：您好，欢迎光临！
“没想到这个小城里的人还真是会享受。”
唐柔说：“人为什么活着呢？就是为了快乐，为了快乐而活，或者说选择快乐的生活，你是没有条件过这样的生活，要是有的话可能比他们还会享受呢，到那时我也跟着沾沾光。”
我瞪了她一眼，没有吭声，脑子里却胡乱思想：富起来是没什么错。可是富起来之后呢？就像现在这里的这些人，白天出没在街道的右侧，黑天出没在街道的左侧，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听奶奶那辈人讲，她们生活的那个年代，确实穷得揭不开锅，但是人活着有奔头，有精气神，知道为什么而活着，而且社会也安定得多，很少听说谁被叛故意杀人罪或强奸罪了；可是现在呢，日子确实比以前好过多了，打麻将，抽烟，喝酒，泡网吧，找小姐，杀人，强奸，诈骗，碰瓷，种种歪风邪气也多了。
“先生您好，欢迎光临。”迎宾小姐一脸的迎面春风，桃花朵朵开。
215房间，我和唐柔推门进去的时候，看见倪秋已经在了。同在的还有两位中年男子，和两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倪秋站起来，把我和唐柔叫到跟前，指着主位上一个胖胖的，圆头大脸，身穿深蓝色西装的中年男子说：“这位就是咱们市大名鼎鼎的小说圣手刘明主席，快来见过刘主席！”
不知道倪秋是因为出于崇拜之情，还是语言太匮乏了，他在介绍毛兴的时候就用“大名鼎鼎”来形容，现在又用，不觉有些可笑。
我心不在焉地伸出手去握了握，叫了一声刘老师，感觉刘明的手掌很宽大，也很有温度，给人一些踏实的感觉。
另外几位分别是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李德全和编辑室的白明宇、黄泉。
“今天我们可真是开了眼界，结识了这么多老师，这么多名人、作家，真是三生有幸！”唐柔待倪秋介绍完之后说道。女人在各种场合上的应酬还是得心应手的，这一点是我所不及的。
我只是点头附和着说是，冲着每个人笑了笑，然后坐在倪秋的身边，让唐柔挨着自己坐下了。
刘明的风格和毛兴很不一样，刘明显得亲近多了，而且言谈幽默风趣，举止随和。
刘明对倪秋和李德全说，正在弄一个日记体的小说，想在这本小说里面加入一些新鲜的元素，突破传统小说的创作手法，已经写了几万字的提纲。
“一个提纲写了几万字？”我不禁惊讶了。
刘明说：“小伙子，这条路不好走！大作家贾平凹你应该知道吧，他每写一部小说之前都先写提纲的，听说他是在自家的墙壁上贴了很多纸片，脑子里一有点关于小说的想法了，就赶快写上去。他写的提纲，有的多达十几万字。中国当代这么多写小说的，我就服两个人，第一个是贾平凹，再一个就是通俗小说武林盟主金庸老侠客。”
李德全说：“我听说过贾平凹的一些生活趣事，既然刘主席这么崇拜贾平凹，不妨讲来，供大家一乐。”
李德全正说着，服务员端着菜上来了，先摆出了四个清淡小炒，接着又端上四样：松香小龙虾一盘、香菇火腿蒸鳕鱼一盘、清蒸梭子蟹一盘、清炖甲鱼一碗。看得我眼睛都直了，一样也没吃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过，不禁连连咂舌，这顿饭没有千八百块是下不来的。
唐柔斜眼看看我，彼此都明白对方在想什么，无奈相视一笑。
“话说贾大才子一日生病，高烧得厉害，可他就是不肯去医院，亲戚朋友都劝，就是不听，他是舍不得花那医疗费啊。大才子是一个地道的吝啬鬼。实在挺不住了，从兜里面摸出钱让人帮买了个西瓜，搂着西瓜睡了一下午，烧果然慢慢地退了，起来就切西瓜吃。你们看，先生不光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生活的智者呢。”
“我以为李老师会讲什么新鲜事呢，这个谁不知道啊！”坐在一旁的白明宇说。
李德全有些不满意了：“这个不新鲜，你倒是给来个新鲜的啊！”
小白也不急，故意气李德全：“我要是说出来一个，保管在座的都没听说过，而且非常有趣，不像李老师的那个没意思。”
他这一说，大伙都吊起了胃口，都催小白快点讲。小白偏慢悠悠地点了一根烟，吸了一口，重重地喷出一口烟来，慢声细语地讲了起来：
“有一个知名的美女作家去看望咱们的贾大才子。当着大才子的面对《废都》说三道四，评得一无是处。可是贾大才子有涵养，不好驳斥美女作家什么，只是暗暗地记在了心里。待到吃午饭的时候，贾平凹本来想找个大饭店安排那位美女作家来着，因为心里有火啊，就领着美女作家去吃了葫芦头。葫芦头是西安有名的小吃，可是美女作家没吃过，也不知道葫芦头是什么做的，反正吃着味道不错，也就吃了很多。待到两个人离开饭店的时候，贾大才子才坏坏地问美女作家知道葫芦头是用什么做的不，美女作家冷冷地看着他说不知道。这时候，贾大才子暗暗得意啊，就告诉她说葫芦头是用猪的痔疮和肛门做的。可苦了那个美女作家，这顿吐啊，裙子和鞋上满都是。再找我们的大才子，早没了踪影。”
刘明说：“不错嘛，今天这聚会就很有意义了，分享这么多故事，不仅加深了对先生的理解，也为我们的创作提供了一些素材。要想彻底读明白一个作家的作品，首先要读的不是作品，而是作家本人。掌握了作家的性格，也就能大致了解了他在作品中寄寓的思想。只有这样，才能读懂作品。莫名也熟悉贾平凹吧，知道一些趣闻逸事不，给咱们讲讲乐一乐！”
刘明说着，把目光转向了我。我感到有些为难，在这种场合发言总是感觉很尴尬。但是刘明点到自己了，或许是在考自己，也是一个表现的机会，就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了一下，咳了咳，缓缓地讲道：
“先生有一个朋友叫张敏，也是搞文学创作的，一日缺钱急用，便找到贾平凹。贾平凹为难了，大才子什么都不怕，一天写个几万字也是很轻松的小事。最怕有人向他借钱，仿佛向他借命一样。他是甚至愿意把这命借给人家，也不愿意借钱的。可张敏又是最要好的朋友，不借说不过去。大才子没有办法了，打开抽屉，取出一沓稿费单子，允许从中抽取一张。里面有三百的，五百的，还有一百和几十元的，抽中哪张是哪张。两个人说好了，贾平凹背过去，把数额大的稿费单子放在了下面，他推断张敏会从上面或者中间挑一张。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阴谋’被张敏识破了，其实是张敏对贾平凹太了解了，便从下面的几张中抽取了一张，正是大面值的。大才子一下冒了汗，可事先说好了，反不得悔，只能认了。”
倪秋说：“今天本来是为了庆祝《白山黑水》编辑室成立的，没想到引出这么多有趣的故事来。以后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组织一次这样的聚会，谈一谈当代这些大家们的故事，加深对他们的认识，也能更好地向他们学习，丰富我们的文学活动内容。”
这顿饭吃得很晚，快十点多了，大家还兴致盎然。我看是时候了，便伏在倪秋的耳边小声嘀咕了一句。倪秋会意地点了点头，转向刘明，把找工作的事情说了。
刘明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说应该扶持青年文学爱好者，让我拿出几篇作品来，小说散文诗歌都可以，他看看，如果够水平的话，就先吸收为作协会员，然后来编辑室上班，正好编辑室刚成立，缺人手。
刘明说完，我一颗重重的心放了下来，唐柔也长出了一口气。不仅能够加入作家协会，而且还能在编辑室上班，连日来心头上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了。我和唐柔一起站起来，给刘明倒了一杯酒。刘明兴致也很高，虽然已经喝了很多，还是一仰脖干了。
又过了一会儿，大家都感到有些疲倦，就张罗着散了，改日再聚。我一听大家说要走了，便赶紧站起来去结账。刘明客气了几句，也就不再争执。
这顿饭整整花去了八百五十八元，唐柔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说心疼，真的就用手按着心口揉来揉去。出了饭店，再一看作协的几位已经没有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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