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向南二十里地的去处,便是一座大山,因山势陡峭而著称,外加貌似狗头而被取名叫狗头山,狗头山下便是一带人烟的去处,这是个坐落于半山腰的村子,它也有个小小的名字_象鼻岭。山脚下一条牛栏江。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去处,这里祖祖辈辈都仰赖着山与水的馈赠繁衍了一代又一代。每年洪涝过后都会留下一片片不大的冲击扇,天长日久渐渐也就形成了个不大不小的坝子。人们农忙之余便靠打鱼摆渡为生。
清霜遍地,天还尚早,王老汉家房顶上空已经开始袅起几缕轻烟,不过门却紧紧闭着,门前西落将尽的月影映着临晨前的寒霜显得尤其的斑白,空气里一色都冷得寂静,夜气被满地的寒霜冻得依旧盎沉,近围墙下鸡窝里偶尔几声鸡震翅,周遭除了月影能射到的地方有些白亮外其余依旧还是昏黑一片。王老汉家小小的三座草屋也在冷冽地寒霜中默默等待着临晨的到来。草房上空的烟又浓上了几分,紧接着从屋子里传来几阵剧烈的咳嗽打破了一时的冷清,屋后密而高大凤尾竹的影子投映到草墙上也有些病弱、枯瘦。终于黑糊糊的屋里亮起了几团扭曲的红光,屋里方才晃出些可见的轮廓,在一阵‘吧嗒吧嗒‘声响中这才看见王老汉斜歪在床头狠狠抽着烟袋,抽一会又扭头看看在灶塘间升火的儿子王梵。
“好了没?”王老汉看看灶台上插着的松明柴已经燃去了一半,于是开口弱弱的问了一句。
“马上就可以了,对了爹,听说城里啥都有好玩又热闹。当真不?”王梵一边回话一边往灶塘里添了几块柴火,柴火依旧有些湿随即倒出一股浓烟呛得王梵眼泪鼻涕直流,几刻,屋里也便弥漫开了:“你还是这样叫老子不放心!”王老汉边骂边嗽。
王梵听得被骂也只是站着搔着脑勺傻笑。
“你还站着整哪样!还不把门给打开!”王老汉又气气地骂。
王梵这才恍然醒悟连忙跑去把门拉开。一股清新而冰冷的空气立即与屋内的空气产生了对流,不消片刻屋里的浓烟也便散了不少。
‘喔~喔~喔‘三声盎长的鸡鸣过后一切仿佛瞬间苏醒了过来,鸡群开始围着正对门前的土地板上一个劲的骚动起来,只等着主人来投食。几只公鸡俨然扇了扇翅膀纵身一跃飞上草屋顶,对着有几丝发白的东方伸长了脖子‘喔‘又是一阵长鸣。王老汉佝偻着腰,左腋下夹了个竹箕盛了些玉米慢慢跨出门槛,鸡群见状立即一窝蜂朝他涌来围在他的脚前打转,准备伺机而动抢到美味的早餐,王老汉先大体看了看鸡群数量,扭头朝屋顶看看嘴里数骂到“老鹰拿的!”于是伸伸慢悠悠往箕里抓起玉米粒稀稀往鸡群中一撒。鸡群随即又是一阵骚乱,一团疯抢。
“鸡笼准备好了没有?”王老汉扭头向屋里问。
“好了,爹,要抓几只?”王梵回间已抓着鸡笼出来。
“抓那几只公的,公的留多了浪费粮食,留白色那只就成了。”
“老母鸡不抓么?年纪大了也不怎么爱下蛋了。”
“喔,我记得是有几只老母鸡已经有两三岁了,那么也抓了带上。”
父子二人商量完毕于是开始把鸡抓好,一切就绪后王老汉满意的把烟袋往腰间一插又锁上门,与儿子顺着山路艰难的朝停自家船的山下渡口摸去。
路行至一半天也有些明快起来,王老汉便吩咐王梵熄了火把,父子只是一个劲闷着头的赶路,王老汉在前走儿子在后面跟,实在是无聊了王老汉才会吐出句“跟个老娘们似的。快点!”王梵也只是呆头呆脑的喔了两声,几次下来王老汉失了兴头,索性一个劲的往前走也不回头,几次把王梵落在后面。
从村子到山下渡口还有得一段路程,路途的景色优美让他感觉心神皆宜。除了一片片森森的凤尾竹林外最多的也就是一棵棵笔直苍翠的古松,走了许久也都不觉得累,王老汉也开始感觉身上暖和了起来。
渡口在晨曦的微光下朦胧着,在又一江清碧江水静静蜿蜒着群山流了过去,对于王梵来说一切都是如晨起的日子一样迎来的将是别样而又崭新的一天。王老汉跳上自家的竹筏仔细检查一下前日与儿子砍下准备运往城里的半船竹子都好好的也便放下心靠着竹堆坐下来从腰间拔出烟袋点了火悠闲的抽了起来。
“爹哟!怎么还不开船啊?”王梵一手拄着竹蒿一手插腰。
“忙啥子勒,在等等看看,估计还有要进城的人咱们顺路赚几个晌午钱。”王老汉把烟袋往竹筏上敲敲又重新填满烟丝点了火,淡淡的烟草味飘出很远,王梵也不禁深深的吸上几口“啊呦喂,我就说肯定还在!一闻到这股子烟味就在不错了!”王老汉寻声而去,才见两三个人影慢吞吞一前两后从山腰间往渡口处挪,在近一点方才见最前面一位肥胖的女人乐呵呵拉着嗓门又到:“孩子他爹,今个儿怎么那么赶早?差点就没赶上。”
“呵呵,他婶今天带王梵进城,这不前几天砍了一堆竹子,自己用又用不了那么多,丢了也怪浪费的。”王老汉边说边把烟袋别好起身来。见稍后面还有两个年纪颇小的女孩儿,看上去比儿子王梵小点。感觉也面生遂问:“这是谁家的娃娃?”
胖女人一拍大腿“啊哟!敢情你是忘记了,还记得嫁到城里的柳姑娘么?就是她家的撒。”
“哟!就是柳姑娘家的孩子吖?都长那么大了。不过你还别说这模样跟柳姑娘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都是那么的标志,难怪看着有点眼熟呢。”王老汉说着又眯着老态纵横的眼四下打量了一番还在岸旁准备上船的两个女孩儿。
“嗨!你还一口一个柳姑娘,早就该改口叫太太了!”胖女人抓了抓油光满面的耳根,外又捋一捋散下的头发。
“对了对了!怎么这娃娃看着不大利索,是不是害了什么病?”王老汉见刚从岸上跨上船的其中一个女孩儿精神显得有些憔悴,时而又不间断的咳嗽。外加被与之年纪相仿的另一个女孩儿搀扶着,于是他低声问到。
“吓!前几天不是来她外婆家么?这天气就是早晚冷得利害,这不冻感冒了么。她外婆担心拖重了于是嘱咐我送她一程。”胖女人见两女孩儿跨上船来忙也上前去扶一把。待人都安顿坐好,王老汉把腰带勒紧了些,以一贯喊了很多年的号子长长喊出一句:“走船勒!”于是撑起竹篙往岸上一拨,船便缓缓驶向江中心,王老汉又拨了几回篙简单调了个头让王梵掌船头自己撑船尾。父子二人一前一后拨着篙子,竹筏划破清晨平静的江面逆流而上,竹舷冲击江面拖出两条长长的水脊向周围扩得很远,耳旁只有细细的水声响起。远处一色都还青黄的群山慢慢向后退去,柳太太家的女儿眯着眼看着还有点幽暗连绵起伏的山体一言不发,大抵是因为身体不太好的缘故,因此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也只一脸憔悴的神色。
秋天的气息突出于早晚,她最近也尤其怕冷起来,如今大半个脸也用一块方巾围了起来。除了细细的水声稀稀不绝于耳,其余更多的便是身前这个少年篙子拨动水流的声响,空空的回荡着平静的江面间。偶尔她压低的咳嗽会引他回头憨憨地朝她一笑又回过头去张开胳膊拨篙,插篙……今日的早晨似乎要比往日慢了几分,当船行了大约五里水路时方才看见刚初晓的红霞从远处山脊映出一片天,视线也开始彻底明快起来—天真正的亮了。
日出美给人的惊喜总是短暂的,与婴儿呱呱坠地那一刻的惊喜一样。几个眨眼的功夫,红红东升的日头已经在山顶露出了大半个身子,一时间万丈红光铺满了整个大地,刺得正在撑船的父子俩眯起眼睛同一时刻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不约而同朝日头出升的地方望上一眼,对于他们来说似乎这样的景象能让他们产生一种对生活无穷的希望与动力,再者已经赶了许久的路程也累了,借这片刻的闲暇放松一下也未可知。未来的日子都还远,未来,未来,也便是还没有来;王老汉这样简单的想了想又继续拨动着长篙。
胖女人双手塞袖此刻正背靠着毛竹堆打着盹,忽然被日出的阳光刺到了眼于是也就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朝王老汉问到:“他叔,这是到哪里了?”音色还带着醒后的沙哑。“不忙,才过了第二滩。”王老汉借着搭话间的闲暇时光又装了袋烟点着吸了几口以缓解下长时间用力的疲乏与过度睡眠不足的困乏。大抵自己真的是老了,假若没有儿子王梵搭把手他想此刻早已经累趴下了“如今老了,力气也不够使啦,想当年我有王梵那么大的时候早走了大半的路勒。”王老汉听了胖女人的话似乎是嫌路走得慢于是笑着补充到。面色显然有些凄楚,他想随它去吧,又狠抽了口烟,浓浓的烟子遮掩着他几多沧桑的脸。
“咳!世道艰难,又兵荒马乱,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胖女人回头看了看已经跳出山头老高的日头却皱起了眉。“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如今你又在瞎感慨个啥?”王老汉对她此刻的牢骚有些反感起来,不禁也皱了皱眉。
“我现在是越来越怕了,前几年男人在的时候还有个依靠,自打男人死了以后我这些年过的日子哪天不是担惊受怕的。”
“呔,你还怕被人给掳去做压寨夫人,你都老姑娘土匪还看不上勒。”王老汉沙沙笑到。
“去你的!我跟你说就前几天你听到镇子上不是保卫不是逮到个土匪么。”
“听说了,后来押到咱们岭子那座山沟前枪毙了,尸首就滚进了山沟也没人收,这种事情三天两头都有有啥子大惊小怪的。”王老汉对胖女人一惊一乍的表现倒显得见怪不怪了。
“是啊,但就在前天早上我起来烧火的时候,刚到灶台前我家那条黑狗就跑过来对着灶塘咬,我一个生气拾起火柴头狠狠打了一下这畜生就跑了,于是我又出门去抱柴火回来又看见那畜生在灶塘里刨,见我一来叼了个圆滚滚的东西就跑,我赶忙追出去,大概那畜生见我追的紧就把叼着那圆东西撒在墙角跑掉了,等我过去一看,那竟然是个人头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胖女人边说边拍着胸口面色还是有些心有余悸。这一番话除了王老汉面不改色,其余人都是一悚。
江水里斜投下了早日的影子不远不近并着船一起慢慢的行着,日头投到水面的光辉又通过平静的水面折射到柳家太太女儿的脸上让她开始感觉到有些温润,她原本看起来憔悴的脸也开始有些红润了起来,原本惧冷的感觉也缓和了许多;唯一不变的还是时不时的咳嗽刺痛着喉咙,现在她只能尽量不说话养养嗓子,话说间她又重新整了整围住半张脸的方巾低头朝江水里看去。江水青碧着幽深得看不见底,最深的地方完全呈现出黑黛一色,表层不太深的地方被阳光照射显得有些明翠,仿佛一块种水很好的翡翠看上去相当的清爽与干净,被舷击起的水脊与稀稀的波纹又是亮白的,一切在阳光的照耀下让她显得那么的不可思议。她又把身子稍微往外探出去点,于是乎她的倒影也映澈于江面上,看上去更加的水润与明静,很容易让她感觉到自己是水做的一般了,于是乎她也都不好意思在低头多看一眼那么不真实的自己。连绵群山的倒影也不知何时织了进去,或者是她先前没有发现而已,还不仅仅是这些,日影、人影、山影、船影……此刻都无疑不被织入了水面,清早江面宁静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秀美。
一夜霜冻过后的大地开始复苏起来,江岸旁的田地间皆是寸高刚抽出苗没多久的豆秧,秋霜来得有些太早,于是也都被打倒贴着地面残喘,嫩绿的叶子披上凌凌地白霜也都还未来得及化去。好在还未开花,这并不会影响来年的收成。
“闺女你具体是哪里不舒服?跟大爹说说。”王老汉在一次停下手中的活计弯腰下去从江里捧起一捧江水喝了下去,冰凉的水可以暂时让他产生些亢奋的感觉。
“就脖子疼,外加老咳嗽。”。
“不知道你用过一个土方子没有,王梵小时候我用到是很灵验。”听他这么一说,她跟同行的女孩儿都抬头看着王老汉笑,大抵是想听听。
“啊呦喂!你不早说!说来听听!”胖女人也大喇喇催促起来。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偏方,不过治脖子疼跟咳嗽效果很好。用筷子挑一团猪油烧热在加一撮茶叶拌着炒,炒到发黄的时候便冲半碗开水,最后在挑团蜂蜜搅化了,跟喝糖水似的吃个两三回就好了,尤其对孩子特别好。”
“这倒是没试过。”一直照顾她的同伴开了口。
“试试,包好!试试,阿。”王老汉再三强调着,直到见她们都笑着点头方才作罢,显然他是有些语重心长了,在自己眼睛里她们都是娃娃,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之所以自己要反复强调也是希望她们能记得劳靠些,年轻人啊就是这样不太在意自己的身体。
“你们可别小看你大爹,他的方子又多又灵验,我现在都还记得个,就是那个用蚯蚓泡糖治什么病来着?”胖女人一时想不起来于是把头转向王老汉。
“那是治小孩子夜惊的,难得你记得,把蚯蚓洗干净了然后用糖渍,等渍出粘液来就取了喂下,虽然看着有点脏但也是有特效的。”
王梵感到有些肚饿,看看日头也快当顶,吃早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他回头看看王老汉依旧没有打算停船的意思,于是乎他也掬了捧冷水喝下,试图缓解一下饥饿的感觉。随着日头渐渐的推移气温也骤然开始回升起来了,不多时也渐渐有些像刚入夏的感觉,清碧的水面开始腾起些稀薄的水气。如烟如雾。但寡淡得可以忽略了它的存在。水幽幽地流,船悠悠地游……时光静好。
远方刀削的绝壁上斜长着几株树形相当古怪的鸡胸果,被秋气染红了全身从远处乍一看红得惊艳,但并不知道枝头是否挂满了鸡胸果。这是很奇怪的树,通常结果最多的那一年秋收便会很荒凉,秋收很丰硕的年头反而一个子儿都不结。每逢荒年的时候,人们通常也就靠吃鸡胸果来保全性命。果子熟透了就像一个个鲜红的草莓又硬邦邦的皮衣包着,浑身长满了赖赖地疙瘩刺,黄色的肉包着三分之二的籽粒,肉少得可怜不过却很甜。
船经过绝壁下开始又慢下了许多,这个地方暗涡很多水流也变得比其它地方急,再者不间断的崩石使得江里产生了暗礁稍不注意船很容易倾覆。由于江底结构复杂江水涌动活跃,便为各种鱼虾提供了安全的栖息地与充足的饵料。这一块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渔场。王老汉抬头看看近于与地面垂直的悬崖上有几只秃鹫盘旋,凄叫。船也驶进了悬崖影子的范围内,日头被悬崖遮挡后江水就显得有些阴暗起来,王老汉把船擦着崖底石壁停了下来,拿出早预备下的玉米饼子,分发给众人唯独柳家太太的女儿死活不肯要,与王老汉几经推让着,胖女人也有些看不过去也在一旁劝:“青青啊,这是你大爹的一番心思,不管好丑你接着就是了。”
“婶子,我现在真的吃不下。”
“你就先拿着等饿了在吃嘛,只是不要嫌弃……”一惯不太说话的王梵也劝到。青青终于把饼子给接了下来。
20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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