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狭小的房间没有开灯,在寒凉的夜色中漆黑一片。淡淡的月光影影绰绰映出屋里小桌子旁的一团黑影,隐约可以听见些细碎的声音。
夜深了。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蜡烛昏黄的暖光照亮了桌前人的脸庞。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约莫二十来岁,一头长发松松扎在背后,眼睛在烛火后闪着晶莹的光。
今天是她的生日。
她应当算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可今天认真打一番,尽管穿着睡裙,还是显得干净又漂亮。但这份美丽却迟迟无人欣赏,让她的脊背从挺直渐渐弯下,让她在烛光下的影子从天花板移到了墙上。
房间里的光愈发昏暗。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角凝出了几颗晶亮的泪珠。
看来这是个独自一人的生日了。
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缓缓直起身来准备把蜡烛吹熄。突然,门外响起了笨手笨脚的开锁声。她太熟悉了。
她顾不上屋里的黑暗,“噔噔噔”跑到门口打开门,走廊的灯霎那间刺花了她的眼。待到视线聚焦,她就看到了那个她日思夜想的男孩,在耀眼的灯光下,携着冬日的寒风归来,眼里却带着足以熔化冰雪的暖意。
他摘下口罩,露出笑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他有一个可爱的小虎牙,笑起来如阳光般灿烂。
他眉眼弯弯,张开双臂,向她敞开宽阔的怀抱。
他说,生日快乐,我回来了。
02
他给她带回一个针织的向日葵,上面缝了个笑脸。她很喜欢,因为向日葵就像是他,圆头圆脑,笑起来温暖阳光,永远充满活力。
她把向日葵摆在了窗台上,阳光最好的地方,她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晚上两个人相拥而眠,这是快一个星期以来的第一次。他是呼吸科的医生,已经加班很多天没有回家了。她知道是新型冠状病毒的事,所以不要求他多陪她,因为他为了她的生日赶回来她已经非常开心了。可能不久之后,如果疫情蔓延,他会自我隔离起来吧。她不愿再去设想……
她攥着他的衣角,胡思乱想着,就要睡着时,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我就要去武汉了。”
她瞬间睡意全无。武汉?他要去武汉?她一瞬间似乎丧失了所有语言和行动,大脑被他这句话搅得乱七八糟。她不敢置信,他要在这个节骨眼跑到最危险的地方,离开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们医院要派人支援武汉,我在呼吸科,本来就对口,而且我还年轻,身体好,比老同志要安全。现在国难当头,我必须挺身而出。”他顿了顿,见她还是没反应,试探着继续说,“你要想我,就看看那个向日葵……”
“够了。”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
他还在说,可她却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坐了起来,转过身就要往床下跑。他连忙停了下来,从背后环抱住了她,在她的头顶落下一个又一个轻吻。在夜色中,她感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湿润的,冰凉。
“我明天出发。”
她心中被无限的恐慌和无措占据了。
她开始讨厌那个向日葵了。
03
她沉默着给他收拾行李,余光看到他有些不安地站着门口,没有戴口罩,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表情,手脚都摆得规规矩矩。
她心里无数埋怨恐慌都变成了不舍和担忧,不忍心这样冷着脸告别。她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给他理了理衣襟,靠在了他怀里。
“快要过年了。”她低声呢喃。
他无言,只能试探着把手放在她头上摸了摸,而后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等我回来娶你。”
窗边的向日葵在朝阳下轻轻点了点头。
04
除夕。
街上挂满了红灯笼,窗外时不时传来孩子的嬉闹声。
她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坐着,怀里的向日葵也穿上了她亲手做的红色“小衣服”。电视里传来春晚喜庆的乐声,房间里满是年的气息。她刚接了父母的电话,此时眼角眉梢都写着暖暖的笑意。
她把自己包的饺子拍照片给他发过去,本以为他不会回复,没想到却几乎同时收到了他发的照片。他说今天是除夕,他们几个手里没有重症病人的可以轮流联系一下家人,但每个人只有五分钟。聊了没几句,他就急急忙忙离开了。她听着耳边礼乐轰鸣,怔怔地出了会儿神,才点开他发的照片。
第一张照片上,几个人站成排,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看起来又丑又笨,却努力作出搞怪的动作,可笑极了。可她知道,在这些又丑又笨的防护服下,有世间最美丽最珍贵最值得敬重的灵魂。
他们都是真正的白衣天使。
她笑着,点开了第二张照片。照片上是几个人笨拙地耍酷的背影,让她笑出了声儿。笑着,笑着,泪水却从脸颊上滑了下来。
那些防护服背后,写满了“加油”。
这时电视上传来主持人们动情的朗诵。
“我们隔离病毒,但不隔离爱……”
05
他离开的第十二天。
又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天,她起来第一件事是给他发早安,第二件事是看微博上的疫情数字统计。
又增长了,疫情越来越严重。她心往下沉但是无奈之下,还是开始了餐桌厨房床三点一线的生活。
她看到有趣的段子,转手就给他发过去。吃了什么好吃的,也要给他分享一下。甚至连那个向日葵的“生长状况”,也要和他报备。
他很忙,直到晚上她睡觉前才等到了他的消息。
他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她心想。
她在对话框里删删减减,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和他说要去武汉看他。
他严肃地说不行,你乖乖呆着。
她在被窝里滚了滚,把眼睛蹭得红红的,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知为什么鼻子开始泛酸。他似乎是觉得语气太重,又温柔地哄劝了她几句。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满满都是他在光下的笑脸。
最后,和往常一样,他说“爱你”。
然后是“等我”。
她没有回复过,因为每当这时候,她都会想起离别那天他说的话,然后一个人把头埋进被窝里悄悄红了脸。
窗边的向日葵看着她,悄悄地笑。
06
他离开的第十五天。
她睡了个懒觉起来,像往常一样打开手机给他发消息,却在打字之前愣住了。
他在凌晨给她发了消息,很多条。
他让她最好不要出门,在家勤洗手。
他让她出门要带好口罩,买的东西要消毒。
他让她多运动运动锻炼身体,提高抵抗力,多喝水多穿衣服,不要光着脚在地上走小心着凉,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他让她开开心心的,趁这个机会多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干些自己一直想干却没机会的事,干点不需要他也能干的事。
最重要的是,他说,忘了我吧。
屏幕上方,微博推送弹出一条最新消息,“新型冠状病毒死亡xxx例……”
“等疫情结束,找个和我一样爱你的人嫁了吧。”
屏幕那头,爱笑的男孩脸上没了笑容。他闭了闭眼,狠心关掉了手机。
“对不起,我要失约了。”
07
她不愿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她疯狂地联系他,可都仿佛石沉大海。
她不能相信那个昨天晚上还说要娶她的男孩,今天却让她嫁给别人。她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
她无法冷静下来,泪水模糊了她的眼眸。她无力地跌坐在窗前,用脸紧紧贴着他留下的向日葵,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它上面,向日葵仿佛也在哭泣。
她想到了他,他现在也在哭泣吗?
她哭得更痛了。
08
“你的家人联系了吗?”
“我来武汉十五天了,一直都在医院。”男孩脸色很苍白,有些痛苦地咳嗽着,“家人……不需要联系。”
她哭了很久,眼泪把手机屏幕都晕花了。她不停地拨打他同事们的电话,可他们大概都在忙,没有人回应她。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她越来越焦急,越来越害怕。终于,她崩溃大哭。一切纷杂仿佛都消失了,她的世界只剩下了无边的空白,里边藏着无边的悲伤。
她哭得太累了,于是就这样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瞬间被惊醒,条件反射般扑向掉在地上的电话,生怕下一秒就挂断一样迅速接起。
“他去哪了,求求您告诉我……他怎么了?我,我……”她没控制住,眼泪又涌了出来。
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他才沙哑着嗓音,疲惫地说:“他来了武汉,一直没日没夜地工作,结果感染了病毒。昨天晚上查出来还是轻症,现在……他在重症隔离。”
那人是他的老师,也是他们此次驰援武汉的带队医生,她听出来了。对面的人冷静地说完一大段,似乎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呜咽。她脑海里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瞬间对面似乎传来了许多声音,低哑的呜咽声,沙哑的嘶吼声,悲哀的哭嚎声……
她不记得自己怎么挂断的电话,似乎是电话那头的人又有事要去忙了。她只是呆呆地坐在窗前,把太阳从东方的大楼后边等到了眼前。
刺目的阳光照进了她的眼睛,让她猛然惊醒。
她看到窗边的向日葵在阳光下眯起了眼睛,依旧生机勃发地挺立着,仿佛是那个如太阳般的大男孩,从未倒下,还在对她笑着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她看到窗外的天空,蔚蓝如海,云如棉丝,光芒如画。有风吹过,带起树梢上残留的雪,摇摇晃晃飘落人间。
她拿出手机。
“不要放弃,你是我的骄傲。”
“我等你。”
我不要你做烈士,我要你活着做英雄。
但不管最后你是烈士还是活着的英雄,我都会等你回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武汉,重症隔离室的病床上,戴着呼吸机的人辨不清面容,却似乎从眼角溢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门外,一群白色的身影仍然在东奔西走,忙忙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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