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地捧起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我们共风雨/我们共追求/我们珍存同一样的爱/无论你我可曾相识/无论在眼前在天边/真心的为你祝愿/祝愿你幸福平安。”
——1998年抗震救灾歌曲
如果说记忆中最不容易遗忘的部分,就应该是灾难,1998年,我记忆里的第一场洪灾降临,现在已经无法将那年的记忆完整地构建出来,但却也遗忘不了那一张张充满了泪水的脸,那年,我小学毕业……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们就来到了这个世界,拥有了自我,在成长的过程中,看着这个世界的日升月落,慢慢开始懂得,当有一天看尽了这个世界的花谢花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又走了。而总有一些不幸的人,来不及赏尽沿途的风光,就被无情地夺走了生命,他们只能在天堂观望着这个世界的鸟语花香、人山人海、车来车往、悄悄地低下头黯然落泪。
虽然那年过去了许久,偶然翻出一些赈灾的旧照片,依然会触动内心的一丝惋……
那时候的我不是特别懂事,沉浸在漫长暑假的快乐中,却不知道这个国家有一群和我一样大小的孩子承受着一种莫须有的悲伤,我们只是在同样的大陆坐落在不同的经纬,在同样的岁月拥有了不同的命运。那天下午,我从大舅家回来,经过了巷子里的一个小诊所,诊所里正在播放关于洪水的新闻,无意间,我停在了诊所门口,静静地看着新闻,听着这首《让世界充满爱》,心被轻轻扎了一下,有点疼。记忆充满了魔力,有些残片不论选择什么方式都无法彻底去遗忘,相反随着时光的久远,它会变得更加清晰,清晰得没有了边际。
一个伤心哭泣的母亲,正在抗震救灾的解放军战士面前撕心裂肺地呐喊,她的孩子在洪水中和她失散,虽然心存可以找到的期望,但大家都已经明白这样一个特殊的条件下,失散意味着什么。房子随着洪水的侵袭而倒塌,又一个家园被毁灭了,这里没有战争带来的仇恨,仅存被自然无情而锁魂的无数生灵,哭声唤不回曾经,那些美好的记忆在这里中断。一群解放军战士,手拉手心连心用身躯筑起了堤坝,阻挡着洪水的肆掠,那坚毅的目光在向所有人表达,他们不会畏惧战争、自然、甚至死亡……
记忆乱了,那是没有故事的一年,也是生命里故事最多的一年,那是哭得没有眼泪的一年,也是眼泪最多的一年。
那时候我家住在老县城巴东湾,站在阳台,我每天都可以看到长江水位的变化,一个暑假两个月,五十三天不下一滴雨,眼巴巴地看着长江水位上升,直到“小河流过我门前”。那时候的我因为爸爸妈妈做生意的缘故,家里陪伴我的只有外婆和春香姐,就这样看似平平淡淡地,暑假在流逝,而我完全沉浸在象牙塔中,不管窗外的灾难,每天思索着:本文的中心思想是什么?鲁迅先生在第二自然段的这段话隐喻了什么?为什么一群大雁往南飞时要一会儿排成人字型,一会儿排成一字型?楚霸王到底是项羽还是张飞?
只是这种平静从我站在诊所门口的那一刻开始,就被打破了,那一刻似乎我看到了象牙塔外边的世界,聆听着这个世界的某种声音,有点懂了,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地去体会那一种悲伤,却让自己陷入了童年的沉思,想着想着有点掉泪了。
“随着我慢慢地长大,逐渐知道了死亡是一种什么东西,当我没有来得及读懂它,下一瞬已然走到了我跟前。奶奶走的时候我哭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哭,爸爸告诉我奶奶只是去了天堂;而那天我站在诊所门口,又哭了,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着那个阿姨哭泣的样子,心里有点酸。既然上帝让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为什么不只留下笑容,而要让我们去看尽这个世界的多灾多难呢?我不懂,未来究竟会是怎样的形态?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又会有多少人哭呢?”
——1998年,悠悠。
这段话在记忆里很深刻,直到高一的时候,我都还找到了泛黄的作业本纸上的蓝钢笔写下的文字,只是1998年那场洪水似乎在我的心里种了点什么,每当我再次面对悲伤的音乐、文字、画面、照片,已没有了免疫泪水的能力。“大禹治水”是奶奶给我讲过的第一个床边故事,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我的身上有了华夏的烙印,我是龙的孩子,只是在我的脑海里,水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让人惧怕的东西,从来没有觉得它会在时代里重生,甚至那个时候“大禹”就是心里的英雄,它拯救了华夏大地所有的人。而1998年,虽然不曾亲身体会,但却亲眼见到了曾经卷席华夏的灾难,原来它一直在这片大陆潜伏,从来没有离开,仅仅一次偶然的造访,夺去的是多少的无辜、残留的又是多少的眼泪。
一天,全家人吃完晚饭一起在家里看新闻,新闻里全是前线抗震救灾的画面,解放军战士、新闻记者、志愿者、灾区失落的家园、惨淡的妻离子散……那段时间每天新闻完了中央电视台都会播放这首《让世界充满爱》,一群小朋友每个人捧着蜡烛,清唱这首抚慰心灵和亡魂的歌。那天也是我第一次守在电视机面前看新闻联播,看完后,落泪了,全家人都陷入了一片沉思,转过头来看外婆,眼角边也落下了泪水。那晚我没有入睡,一个人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点了根蜡烛,放到阳台,在皎洁的月光下轻轻唱着这首歌;听着潺潺流淌的长江水声,想哭却已经悲伤得找不到了泪点,只是望着月光下的长江,心里有着淡淡的感慨:长江母亲啊,既然你孕育了这么多儿女,为什么又会让他们去承受这种悲哀?
记忆总是琐碎、被残片覆盖,想要陈述多年以前的故事略显苍老……
她叫妍芯,和我妈妈同姓,是我暑假在巴东湾偶然认识的一个小女孩,比我小一岁,总是穿着小拖鞋,手上拿着一个装鱼的小篓和一根细竹竿,穿着夏天的小红背心和白色小短裤,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子,那年暑假,我经常一个人去长江边玩,有一天我注意到她在沙滩上画圈圈。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走过去蹲下来问她:“你在这儿干什么?”刚开始她没有回答,依然画圈圈,我看她不理我,就抱着双膝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突然她抬起头发现了我,问:“你是谁?”由于我在沙滩上跑得太累了,抱着双膝的时候有点困,我回答道:“我住在附近,看你一个人在这儿玩,想陪陪你!”
“哦,我没事,只是在这里等人……”
“等人?”我突然有点好奇。
“妈妈说,长江下游发生了洪灾,我爸爸去当志愿者了,我在这里等爸爸。”她继续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接着问。
“我叫李妍芯,木子李,女开妍,花芯的芯。你呢?”她一边回答,一边反问道。
“我叫‘鱼浪’,鱼儿的鱼,海浪的浪。”我做了个剪刀手对她说。
她突然抬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缝,很是怀疑地问:“有鱼这个姓么?”
“有啊!你面前不就有一条,鲢巴浪(鲢鱼)!”我一边逗她一边说。
“呵呵,你真逗!”她露出了笑容。
……
认识了她之后,我98年暑假就天天去江边,其实就是去碰碰运气,看妍芯在不在,大部分时间妍芯都在江边,拿着她的鱼篓和竹竿,和我熟了以后,她也经常在那里等我,和我一起玩耍,一起等她的爸爸回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经过诊所,只是从妍芯口中听说了很多关于洪水的事情,也是她的妈妈告诉她的。
“你叫鱼浪,那我以后就叫你鱼摆摆,嘻嘻!”她很开心地逗我。
我有点不满了,“我比你大,你应该叫我浪哥哥!”
“好啊,我叫你摆摆哥!”她略带稚气地说。
“…………”我无言以对,“好吧,随便你!”
“摆摆哥,我爸爸去了好久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听着她的问题,我看了看她,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放心,很快就回来了。”我很自信地告诉她。
“真的?好的,我相信你,你可不要骗我。”妍芯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说道。
“放心,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我们一边在沙滩上走,一边聊天,这个时候我看到一个空的汽水瓶,我从地上捡起来,问她:“妍芯,你玩过漂流瓶么?”
“漂流瓶?”她很诧异地望着我,“什么东西?”
“我妈妈说,把愿望写到纸上,然后装在漂流瓶中,顺着长江流到大海,愿望就会实现了。”
“真的?”妍芯很是喜悦,“那我要玩。”
那时候巴东湾有一个垃圾场,里面可以找到很多香烟盒纸,而且偶尔能找到笔,结果我就给她说,“你等等我,拿好这个瓶子,我去找笔和纸。”她放下鱼篓和竹竿,双手紧紧捧着瓶子,似乎那是她的愿望,然后我就去垃圾场找到了半支铅笔,还有一张“五朵金花”软软的烟盒纸。回来的时候,看着她还是那样严肃地站在那里,双手紧握瓶子,噗呲乐了。
我把烟盒纸和笔交给她:“写吧!把你的愿望写在上边,然后我们去放漂流瓶。”歪歪扭扭的几个“爸爸,我想你了!”映入了我的眼帘,然后我们一起把烟盒纸塞到汽水瓶中。“摆摆哥,没有封口子的东西,这个瓶子会不会沉下去。”我看了看身边,就用牙咬掉自己背心衣角的一大块,然后塞上瓶子。“摆摆哥,这样不行,你会被你妈妈骂的!”
“没关系,你的愿望更重要!”我满不在乎地说,随后塞上了瓶子我们就一起丢到了巴东湾的长江河里,让那个瓶子顺水飘去。
一场风暴卷席了时光,在回眸的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错过……
后来水位逐渐上升,淹没了沙滩,就再也没有办法去长江边了,那个叫做妍芯的女孩子,也就这样被洪水淹没了;水退了过后,我去过几次沙滩,她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是记忆里,那个地方有个手拿鱼篓和竹竿的小女孩,和一个顽皮的小男孩一起走在沙滩上的画面,之后的记忆就被《让世界充满爱》填充了,也被大洪水的报导转移了注意力。
“摆摆哥,谢谢你,我相信我的愿望可以实现的,我很快就可以见到我爸爸了。”
“摆摆哥,等等我,妍芯跑不快。”
“摆摆哥,你看这个小石头,好漂亮。”
“摆摆哥,这个泥捏的心送给你,她就是你的小妍芯。”
……
那年,好多画面都断断续续地在脑海里粉墨登场,那年,有个女孩和我妈妈同姓,叫妍芯,那年,一场大洪水卷席了长江下游夺走了无数无辜的生命,这场大洪水也夺走那段让我难忘的回忆。在这个没有硝烟的大陆,尘封的只是记忆,而面对的则是从容的明天,不知道妍芯的爸爸后来回来没有,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同样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她的“摆摆哥”。
听着这首《让世界充满爱》,我只能想到那场大洪水,其实很大一部分的记忆都被后面狂轰滥炸的新闻报导填充了,感受的是这个世界某些地方的多灾多难,那里没有妍芯,也没有我和她的记忆,有的只是那场灾难给生者带来的伤痛,有的只是妍芯的爸爸在前线去勇敢地救灾。可不论时光荏苒,都无法抹去那样一段陪她等待爸爸回来的记忆,不论何时回想起来,总会觉得心里有点酸。
时光无情地流逝,如生命里一场浩瀚的洪灾,冲走了难忘的童年,也冲走了那些曾经玻璃一般脆弱的记忆,在那里纵然有着无数的美好,也只能在记忆里泛黄发呆。那年,一场大洪水在华夏大陆重生,践踏了长江流域无数的家园,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难,在我们没有做好任何准备的时候,亲人就在一瞬间离去;那年,这场大洪水同样卷席了那个沙滩,把那个小鱼篓和小竹竿从记忆中带走了,伸手触摸的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这就是不折不扣的现实。曾无数次从梦中醒来,带着记忆去旅行,走过的地方全然成为了历史中的废墟已经渐渐被风干,童话的结局永远是美好的,而生活只是一段平凡的单向旅程,没有人知道下一个落点在什么地方,更多的时候,不想遗忘的其实是悲伤,不想忘却的其实是遗憾。
总会有一天,旅程会结束,那时我不得不去面对死亡,人越成长越会觉得孤单,身处灯红酒绿的都市,看着霓虹灯的交替闪烁,回头想要看见的却不是车来车往,反而是那些不想忘记的画面,只是那些地方再也没有机会到达。
也许有一天,1998年已然被无数人遗忘了……
“摆摆哥,你又欺负我!”
那个稚气的声音被洪水淹没,而那个半分幼稚的人也是随着洪水而来到了我的生命,每一次想起那些拨弄心弦的碎碎念,总会觉得逝去的记忆充满了小小的遗憾,只有把热情蔓延开,这些记忆才会永远存在,而这个世界总有一天会处处充满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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