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项目工作前的最后一个周末，我跑到了图书馆借索罗斯传。人文社科类的图书总共占了3个阅览室，电子平台的数据又没有及时更新，让寻找的过程变得比较漫长。途中遇到了这本《维特根斯坦的维也纳》。

这位哲学家是我在别的书里见过的，又想起索罗斯让我们年轻人多看哲学，便一起借了回来，用了5天时间读完了附录（长达100多页）之前的内容，熟悉了一下里面的人名。里面好多楷体字的哲学家名言都很有意思，可惜我没时间摘抄。

这本书的悲剧色彩影响了我的情绪，或者说让我从内心潜藏的惆怅中缕出了一点思路。

不少人对书中第二章，奥匈帝国解体前的维也纳对当地文化名流的影响颇有感触（反正后面那些哲学的内容也看不明白），我再谈谈自己的看法。

1、维也纳的群星

奥匈帝国解体前的一个多世纪，维也纳汇集了哲学、文学、音乐、建筑、心理学、科学等各种大师（名单太长，就不一一报了）。像音乐课本上的施特劳斯、莫扎特，语文课本上的伍尔夫，政治课本上的康德还有物理课本上的赫兹、玻尔兹曼，各个领域的精英们总是沾亲带故，还有不少顶级斜杠青年。连大家熟悉的弗洛伊德与阿德勒这对师徒，也经常卷入文化圈的对骂当中。

虽说有身份的人总会聚成一个圈子，但是维也纳这帮文艺青年要面对一个共同的困扰，就是人们的内心需求与奥匈帝国日益腐朽之间的矛盾。

这种困扰是如此严重，以至于当地大师的自杀率远超国外。比如维特根斯坦年轻时打算师从赫兹（百度上说是玻尔兹曼，我就按我的印象写了），却发现他也自杀了。

2、浮华的背后

在维也纳这样的艺术之都，大咖们的生活也有一层诗意。人们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泡咖啡馆交流经验。

我原先是从《倒转金字塔》中知道这件事的：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维也纳的咖啡馆文化依然延续着，从中还诞生了一批足球战术改革的先驱，他们被称为“咖啡馆派教练”，不但影响了现代足球的理念还带出了辛德拉尔这样的历史级球星。对比一下巴萨教父克鲁伊夫抽烟时的潇洒，这些咖啡馆派大神们想来也是沾着仙气的。

可是到了《维特根斯坦的维也纳》，这个咖啡馆就给人一种不详的预感：人们经常整天泡在里面，难道就不用工作吗？

再往后翻，我很快找到了答案：半个多世纪以来，维也纳市人口膨胀，但基建落后，住房紧缺；虽然没有出现西班牙式的贫民窟，但是人们家里普遍没有暖气，只好呆在咖啡馆。还有个别大咖就在咖啡馆里安了家。

3、生活只剩下一个空壳

基建问题只是当时社会问题的一个缩影，其背景是资产阶级的崛起与社会制度的保守——大家应该知道，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许多欧洲国家都是君主制的，而维也纳的哈布斯堡王室更是传说中的“封建制的最后一个堡垒”。

维特根斯坦的父辈是创业的一代。他们干着英美企业家的事情，却要生活在这个君主制的帝国，于是就生出了许多暧昧。人们至少在表面上是要遵从传统的，而皇帝方面也愿意用仪式感来掩盖国家的停滞。

有钱人家不但给孩子请音乐、美术老师，还开始囤积艺术品——这样看起来一家人都有文化——把家里搞得像仓库一样，人都睡在沙发和地板上。（这样看来还是咖啡馆舒服一点。）但是穷讲究不能耽误生意，许多资产阶级把婚姻夹杂在生意条款里，然后去妓院寻找诗和远方。而现在大行其道的弗洛伊德心理学，其主要研究对象正是当时的家庭主妇。

这样的生活年复一年，直到一次军官叛变事件让大家的恐慌浮出水面。那个军官我实在记不得他叫什么了，不过他在暴露之前属于那种大家都羡慕的人。换成现在的标准，他是有房有车没贷款，孝顺父母、服从领导、工作负责、听老婆话跟党走、乐于助人不抱怨、努力学习、积极健身、有技能就分享从不藏着掖着的那种年轻人，成功大约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是军部突然发现他把情报卖给了俄罗斯人。于是，一个奥地利活雷锋式的高大形象就崩塌了。人们纷纷想到：我们都认为他这样的人就是好人，每天都努力像他一样活着；现在他都叛变了，我们周围还有好人吗？

4、宅男维特根斯坦

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下，前文提到的各种领域都是暗流涌动，锐意革新。从文学到建筑，各个领域都有人为人类寻找出路。而这些运动最终的要义，还是要归结到哲学和伦理学。

大家知道大师往往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不过外界的新发现也会反过来影响哲学，尤其是当时的大师们都流行跨界。比如原先有一种偏心理学的哲学认为：人的意识和思想来源于感受。无论多复杂的问题，都可以绕到感受上。但是后来玻尔兹曼在研究热力学的时候，发现温度代表的是分子无规则运动的剧烈程度——然后感受论的地位就受到影响了，其它派别的哲学借此占了上风。

本书的主要议题是维特根斯坦的哲学思想来源及其影响，其中有许许多多这样的哲学交锋，而且每一派看起来都很有道理。可惜我的书要还图书馆了，对这个问题实在无能为力（只记得大约是从康德开始的）。考虑到本书的作者（其中至少有一位是维特根斯坦的学生）认为哲学家的思想与其生活密切相关，那就干脆来说说维特根斯坦的经历吧。

维特根斯坦的父亲是资产阶级创业家，年轻时曾经离家出走跑去美国打工。回国后为了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给小维特根斯坦请了许多家教，直到14岁才让他上学。孩子们长大以后纷纷继承了父亲的脾气，表示不打算子承父业。两位哥哥自杀之后，父亲终于妥协，让维特根斯坦去混他的文艺圈。

维特根斯坦没有白宅。他很快就发现，奥匈帝国这种徒有其表的生活，给大家带来了一种沟通问题，这个问题困扰着全国各族同胞。于是他从英国人罗素那里借鉴了一种方法，用来批判语言，以此实现了他在哲学上的突破。

他似乎把人类的思想分成理性和伦理两部分。前者及其衍生的学科（比如物理学，这门学科原先叫做“自然哲学”）可以用语言和定律来描述，但是从这些学科的内部，我们可以观察出它的局限性。比如数学和物理都可以看成一种工具，它只管如何干事情，不管该不该干。

而该不该干的问题，就要留给伦理学来决定。可惜伦理是不能直接说的，说完就容易变成教条。比如《世界史纲》认为：释迦牟尼创立的佛教是教人一种生活态度，但是传到后面就变成了入宅式的寺院生活加上传统的迷信活动。另外基督教更惨，逐渐发展成了批斗会。为了避免这样的悲剧重演，维特根斯坦用了两种手段：1、通过寓言和格言来发人深省；2、用证伪法来排除那些不符合伦理学的东西，从而逼近伦理学。

可惜他终究没能解决人类之间的沟通问题。这样避而不言，就更容易让人误解了，就连同行也把他划入了“维也纳小组”所属的学派（尽管他拒绝加入该组）。

于是在尝试了一圈“更有意义的工作”之后，维特根斯坦不但去剑桥大学教哲学，还开始写书来修正自己年轻时写的《逻辑哲学论》，可惜写到一半就因病去世了。

5、新时代的问题

《未来简史》上说，工业社会主要是发展了生产力，而放弃了意义。

从维也纳人的附庸风雅到哲学家们的伦理批评，人们似乎想找回生活的意义，不过显然没有成功。奥匈帝国解体之后，德日苏美纷纷扩军备战，直到半多个世纪之后，商品经济席卷全球——反正没什么人听他那一套。

上周末去超市，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垃圾食品和沿途空旷的新建小区，我发现这就是我们努力工作换来的东西，它们让我们的感官得到满足。

而另一方面，人们越来越喜欢用数据说话了。艺术开始像工科一样细分，而衣食住行的工具也大都是建模设计的。虽然数据时代的斜杠青年和私人订制越来越多，但我们的工作总体上是更加为数字服务了。许多新书据说能让我们在工作当中拿出更高的效率。公司不断迫使我们整理更多的数据，尽管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收完了做什么。

我们是越来越能干了，至于该不该干，没人知道。

总之看完了《维特根斯坦的维也纳》，我得到的只有问题，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