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的隐秘世界

我很早就听说过“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这句话。
但我根本没弄懂它的含义。
直到有一天，把大脑种种零散的记忆碎片拼接起立之后，我才发现什么叫做“隐于市”。我们身边最大的隐秘世界，不是菜市场，而是公交车。
这么说，肯定有人觉得诈唬、嗤之以鼻。周星驰演绎那风华绝代的国产007，不就来之于肉摊，归之于屠案吗？但如果你愿意每天乘着公交车穿梭在城市中，细心分辨每一个人上车的步伐，注意他们或站或立的姿态，留心这个封闭、有限空间内气息的流动与人心顷刻间的微妙变化，就不会这么固执地认为，非得找个固定而有象征性的地点来深藏功与名，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了。
引发我注意到公交车上的，是流传于网络的一份真假莫辨的文献。里面提到了本地一条著名的公交线路，行驶起来速度相当诡异，据说绕着环形路口开一圈，会引起时空扭曲，而车上的人一度怀疑扶手被拉弯掉。这不仅让人联想到了香港人写的《那夜凌晨，我坐上了旺角开往大埔的红van》这部超现实主义的纪实作品。而据我亲身实地观察，无论是并线抢道还是在堵车中杀出重围，公交车都以绝对优势胜出。这不仅仅取决于块头大、视野高，公交司机超敏锐的判断力和脚底触感，以及高超的驾驶技术才是决定性因素。所以在这个隐秘世界里，司机是绝对的关键人物，因为他有本事把一条普通的回家之路，变成一场精彩刺激的冒险之旅。
更庞大的隐秘，则埋藏在偶然坐上同一辆公交车的乘客当中。他们有的人的确相当普通，但有的身怀绝技。这从他们在拥挤状态下先后登车的过程就能略窥一二。比如身形庞大却移动迅速，用无形气场就可让旁人必须保持半米距离而前进不得。但也有那种能把身体随意卷曲的人，依靠类似凌波微步之类的心法占据有利位置，使其他人难以下脚，退求其次。更厉害的，则是相当少见的一些精瘦老者和身宽体胖的大妈，与外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那双锐利的鹰眼，常常揪准了一个空档就飞身而上。面对空座时，手上的任何物品也都能延伸为身体的一部分，用来宣告其占领权。因此你不得不小心避让并由衷敬佩：为了保持良好的竞技状态，坐公交真是一件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他们再也无法去别处寻找到如此旗鼓相当的对手了。
在面庞迷糊或麻木的白领人群中，那些一上车就玩手机、打瞌睡的人不足道也。真正借助坐公交来进行修炼、修行的，只是少数人。他们坚韧、沉默，看着窗外一辆辆飞驰而过的悍马卡宴，以及副驾上黑丝勒到大腿根的美女暗暗下决心。他们任由两旁和背后的人挤压，双脚却站桩似的牢牢扒住地面，巩固着自己的位置。他们知道，如果连公交车上都争不到立足之地，又怎么去面对惨烈的办公室政治、繁重的工作低廉的薪水，以及Boss随时可能爆发的怒骂？要知道，经历早晚高峰的公交车，还能光鲜亮丽的出现在同事面前，还能完整无缺的回到家中，本身就已经是一件壮举。什么“钱多事少离家近”，呵呵，too young too simple。
后来想想，其实生活中的隐秘无处不在，只不过它们埋藏在视而不见的庸常与平淡中间。就像每当踏上公交车的那一刻，刷卡嘀的一响，我就会进入这样一个奇特的世界；而当我步下台阶，车门在身后啪的关闭，我知道，我终于又回到了缺乏想象力的尘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