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
此话出自《易传》。
《易传》是战国时期解说和发挥《易经》的论文集,出自孔子后学,但带有阴阳家的思维,由天道推衍人事。
所谓“履霜坚冰至”,是坤卦初六的爻辞,其意义是,“脚下踩到了薄霜,结成坚实冰层的时令就快要到了。”人不能不见微知著,通晓事物发展的规律,做各种准备和筹谋。
而我是这么认为的,人诞生于这个世界,身处无论任何一个时代,周围都充满了启示、提示、预示、警示、暗示。因而,你有什么样的使命、决心和觉悟,甚至一些本不属于你的记忆(荒唐点讲,比如那些前生后世的、比如跟别人的心有灵犀和感应),你就具有了强大的人生改造能力和故事创造能力。
无论当时的宏观环境、发展水平如何局限,以你为载体的那些新奇思想都会有生存之地。所以,在创作的世界里,更容易天人合一,无处不是生机和启发。
也就是说,人的思维和观念可以自由飘移在历史区间,遵循某种规律。因为天道就是一个巨大无限的闭环,那些元素和结构,会在某时某地某人身上发挥化合作用,诞生所谓的奇迹、伟人,或是一段完整的故事传奇。
笔者这几年一直储存并推演着一个观察:思维和观念的落地就是文本,文本和现实之间可以相互交织,形成虚拟现实主义、虚拟建构主义,文本可以穿越时空,代表了人们天马行空的自由。
现在为什么现实比剧本精彩,因为剧本影响了现实,现实更学习了剧本,段位和段子的水平都不断提高。剧本要出彩,高于现实,越来越难。
如何让剧本比现实精彩,现在似乎编剧都在用尽生命搞创新。穿越剧、科幻剧、侦探法医、志怪小说改编、鬼怪恐怖片等等无奇不有,必须尽量搞些现实中、网络上不常见到的场景设计。
韩剧的编剧这几年更用力,反穿越,让外星人在地球活几百年见证历史,如《来自星星的你》;半人半兽的美人鱼传说,如《蓝色大海的传说》;最近竟然还有《爱的迫降》,描写根本不可能的北朝鲜高级军官和韩国财阀继承人的爱情故事,难得一见的北朝鲜人民的生活居然被描绘出来。
在《爱的迫降》里,笔者印象深刻的一个画面是,北朝鲜监狱门口的标语令人感慨:“站得高,你才能发现藏得深的人。”还蛮有底蕴啊。尽管有些韩国网民会说,当北朝鲜正在核试验的时候,这部剧不合时宜,但它真正很新鲜。
中国编剧也是,这几年都在把存了二十年粉丝和影响力的玄幻小说搬上来,最近被讨论最多的大概就是《庆余年》;还有一波是家庭伦理剧继续创新,比如填补中国“大爷剧”空白的《都挺好》,比如让二婚再婚清新自然起来,令人卸下包袱和负担的《第二次也很美》。
2
当《庆余年》里剧情播着:大学生张庆跟教授说,他想用现代观念剖析古代文学史,提出命题“假如再活一次,现代思想将如何与古代制度碰撞”的时候,笔者想到,这样一个大话题,只能用长篇叙事,那么长篇小说的责任当仁不让。有这样的疑问存在,一两篇文章又探讨不清楚,于是有一波作家致力于做这样的探索,也是一种新的学派和精神。
这是我对这部片子的第一个好感。它会面向复杂问题,提供自己独特的探讨方向和探索意义。让穿越剧很自然地披上了学术的外衣,预备好一颗庄重严肃的心去发现新的可能性。
穿越剧慢慢演化成投放剧,就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被投放到一个特定时空,进行一场漫长的贯穿一生的沉浸式演出,这个人已有的知识结构、观点思维体系是唯一的“行李”。
第二个好感,大概在于作者编者用自己的方式致敬古代经典著作。一个有心、用心的读书人、写作者,总是有自己深爱的经典文本,有时候不免会掉书袋,学习模仿,但如何融会贯通,如何让意识流与戏剧性结合得恰到好处,不做作,不扭捏,不刻意,不刻板,不浅薄,则要考验“对话”能力,把自己逼到一个“份上”和一个“场景下”,如何妥帖地设计出人物的真实反应,怕是难点。
怎么说呢?《庆余年》的小说作者猫腻特别爱《红楼梦》,他把主角范闲投放到这个虚拟的朝代庆朝,因范闲有《红楼梦》的全部记忆,所以写出《红楼》,成为当时著名的风流人物。
《庆余年》人物设计结构里更有红楼人物的性格和特性元素,比如女主林婉儿,不仅姓林,而且也得有肺病,一半像林黛玉,一半又经过了完全不同的改造。“人设”这东西,在这个年代就应该相当灵活。人与人之间,其实很大意义上就是相互借鉴学习,然后形成自己的独特因素。
如何让人在虚拟场景里最真实、最投入,演员的功力就很突出了,所以一批老戏骨的加盟,让“对话”能力有了坚实的基础,所以《庆余年》特别容易圈粉。
人真的应该“有所深爱”,因专注者更容易延展出新的剧情和可能性。一个人携带了独特知识结构、个人偏好和观念信仰,将与此时此刻此人此物此地,混合、杂糅成另一番景象。即便有些是简单复制和迁移,也会在多重结构中让人窥见自己想要突出表达的东西或者隐藏的待人发现的东西。
“美国版西游记”——星球大战系列就经常交叠经典画面像过去致敬,最近星战9《天行者崛起》正在播出,中国也应该有多种致敬形式的探索。《庆余年》被称为玄幻版的《红楼梦》。
第三点,从现实情况讲,现代文创产业确实离不开古代文本。古代文学里尤其生长着一些可以延伸、衍生发展的东西。所谓传承,其实就是被理解,然后被利用。那些深远、深邃、典故、渊源、细节,都是从时光绵延中涌现出来的依然诱人的东西。比如现在故宫文创如此火热,就是到了开始真正被理解和被利用的时节。
所以,尽可能换各种方式向古代望去。如果不能很突兀地通过一道光、车祸、溺水等场景切换古代现代,那么就用别的切口,大切口也好,小切口也好,总之古代文学和其他作品,一定有现代人可以打开进入的方式。
我还有一个观点:在中国文化语境里,其实后来者都是珠宝设计师,因为古代已经有很多明珠了,关键在于如何设计成更新的东西。如何更好、如何超越,谈不上,但更新、创新一下,肯定是可以的。
第四,灵魂人物不用出场,但她携带所有要表达的思想。这一设定很有隐喻。范闲的母亲叶轻眉的角色设计,是剧中的灵魂人物,但她一直没有出场。她才是真正的现代的、自由主义者。
“我希望庆国的人民都能成为不羁之民。 受到他人虐待时有不屈服之心,受到灾恶侵袭时有不受挫折之心;若有不正之事时,不恐惧修正之心;不向豺虎献媚……我希望庆国的国民,每一位都能成为王;都能成为统治被称为'自己’这块领土的,独一无二的王。”
这段话刻在庆国监察院门口的牌子上,是叶清眉的全部理念和抱负的简要表达。她当年独具慧眼地选择支持一个毫无问鼎希望的诚王世子,协助他登上皇位;然后建立一系列初步现代化的产业来壮大庆国经济;建立监察院,以保障民众权利。一个完完全全的理想人物,一出现可能就没有那么大的“氛围奠定力”了。
第五,作者竟然还在武林高手体系里加入了机器人元素。几大神仙般高手的设定一般是武侠小说的基本套路,这个剧里面竟然有着蒙住眼睛的机器人隐形高手。这种现代性植入,真能体现作者探讨最初那个元问题(现代思想将如何与古代制度碰撞)的初心。他始终没有忘记,他是为了研究问题而排布了一大篇小说。神庙里出现的机器人五竹,虽被抹掉了记忆,居然还生出人的情感。
3
我没有想到这部剧这么火。
演员安排肯定是一个亮点,所有年龄层的人都可以被裹挟进来,比如,陈道明的粉丝大概60、70后居多,张若昀的粉丝是80、90、00后。
我的一个朋友,感慨道:“这些年各种会员都被我成功绕过,最终还是被庆余年安排得明明白白。”她还率先成为那批加速权益包,充50块提前看6集的人群之一。
这个视频网站的政策最近被广泛讨论、被诟病,我倒觉得有趣,果然火热的人事物,争议和冲突反而是流量来源之一。本来我看了一两集停下来,现在重新开始研究这个现象,有意思。
这部剧跨界、多元素、多性格、古今融合、悲喜交替,谁都能发现一两个属于自己爱好的点,实现了新时代的老少咸宜。
回到《庆余年》的名字由来,作者写于2007-2009年,本来已是十几年前的小说了,作者这几年曾表达过,因为一个本来要死的人感恩自己多出来的生命,故名庆余年。
而剧中的大学生张庆写小说给小说起名时,则是想起《红楼梦》中的一首曲子《留余庆》:“留余庆,留余庆,忽遇恩人;幸娘亲,幸娘亲,积得阴功。劝人生,济困扶穷,休似俺那爱银钱、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减,上有苍穹。”
此曲是曹雪芹所作,写在《红楼梦》第五回,以巧姐叙述曾蒙恩于贾府的刘姥姥救她脱离苦海的事情。留余庆即指上辈行善留下的德泽。因果报应,全赖自己所积所留。人生的每一步,都算数。这个加减乘除,有点简单粗暴。
无论如何,这个概念可以多重解读,让所有人都有话可说,有观念可以表达,就是个好的文化现象。真正的“雅俗共赏”,是因为它本就多核多元。这个世界越来越跨界融合,这部剧,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这种融合的极致性。
这个世界上存在过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那么多的观念,那么多的生物,放在你短短的一生,只能尽力设计出一个足够大度的容器,庞杂的存在即发生机制,积累些自己的纯粹的爱,延展自己的人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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