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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秀华|人间下了一场无人问津的雪

余秀华|人间下了一场无人问津的雪

作者: 阅万生 | 来源:发表于2020-11-14 11:06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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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明:

    余秀华事件改编

    -

    又一次,

    脑袋破了。

    当人群看着我因走不稳路而跌下山坡,

    她们在山上发出爆裂的哄笑。

    跌下去的那一刻,

    我乞求神明,

    让我就此死去。

    可一如我从前的所有哀求一般,

    这次,

    它依旧没有给我丝毫回应。

    -

    早在我没摔下山坡前,

    我就破了一个口。

    夜晚,

    或是白昼,

    或是任何时刻,

    风会钻过我破掉的伤口,

    让我的伤口一次次破裂、

    愈合、

    再次破裂、

    再次愈合...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个歪着嘴巴面目狰狞的女人。

    人们欺压她是正确的。

    任谁看到世间有这么丑陋的生物,

    都会想奋不顾身的践踏、摧毁她。

    将她永永远远的埋在泥巴里。

    -

    五岁时,

    母亲带我去看病,

    算命先生说我前生作恶多端,

    今生才会受此惩罚。

    那个晚上,

    五岁的我用这副难听至极的嗓音哭了很久。

    从此,

    我对自己所受的一切恶意,

    不再有任何怨言。

    我无法责怪任何人,

    只能在每次无端的遭受伤害后,

    不断攻击自己,

    责怪自己前生是个坏人。

    我常在夜里摔自己巴掌,

    扯自己头发,

    把自己的头往上撞——

    算命先生说了,

    我就该被这样惩罚,

    下辈子,

    才能当个寻常人。

    五岁那年,

    在那些同龄孩子们穿着母亲买来的新衣服,

    享尽父亲疼爱的日子里。

    我在无尽的排挤、愚弄、

    嘲笑和自责中一遍遍问镜子——

    自己上辈子究竟做了多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每一天,

    孩子们成群结队的观赏我从不同角度跌倒,

    再嬉闹的跑回家去,

    说给更多人听。

    他们会说:

    “那个傻子,

    那个蠢货,

    那个痴呆”

    把所有新学的骂人话全都尽数赏赐予我。

    再大些的人,

    他们会对着我说:

    “那个婊子,

    那个破鞋,

    那个裸着身子扔到城里都没人上的东西”

    在我们村里,

    有一个众所周知的游戏——

    密密麻麻的人群围着我,

    一个人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其他人再说一句更恶毒的语言,

    他们要以此来分胜负。

    直到所有人都疲惫后,

    才会有人胜出。

    在这个游戏进行的过程中,

    他们不会让我离开,

    他们要观察我的表情,

    观察我的每一个动作,

    像观赏动物园里猴子的交配或老虎卑躬屈膝的讨好。

    很多年,

    他们不知疲倦的重复着这个游戏。

    幼稚的孩子们长成了幼稚的大人,

    新鲜的孩子们又通过女人,

    这种连接生死的介质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无论人们如何变化,

    游戏总在继续着。

    我生长至今,

    总身处风暴的中心,

    无法逃脱。

    我的自尊被不断袭来的利剑瓦解,

    却从未有人为我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我从小,

    就在人性的阴暗面中长大。

    -

    生命以痛吻我,

    我无法报之以歌。

    成名后,

    每当有人对我有所攻击,

    我也总是恶语相向。

    这么多年,

    我早已对世事失了期盼,

    若我不开口捍卫自己,

    根本不会有人出现,

    护我周全。

    说到底,

    这不过是一个常年被割裂的,

    孤独的灵魂的自我保护罢了。

    -

    18岁时,

    城郊外来了一个男人,

    他同母亲协商,

    愿意接受我丑陋的一切,

    入赘到我家。

    我也明白,

    这不过是母亲与这个男人的一场交易——

    用乡下土破屋里一个陌生男子的入住,

    换一个终于得以出嫁的女儿。

    在这场婚姻里,

    我并不具备任何选择权。

    我既没有一个年轻女孩的青春美貌,

    也始终未受到任何单位的收录,

    我只能靠自己丈夫的供养苟活于世。

    其实我根本不想靠任何人的接济活着,

    可现实中的我如此软弱无力,

    别无他法。

    这让我更憎恨自己。

    在出名以前,

    因这份无力,

    我只能迫不得已的长久居住在这场破缝的婚姻里。

    -

    这么多年,

    家门口小桌子上的电脑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我经常捧着众人厌弃的自己,

    在诗里逃难。

    每天八点,

    当我的身体坐在这张桌子上,

    思想在我体内像滚烫的岩浆般剧烈流动,

    灌满指尖。

    我的灵魂被这股巨大的热量冲到很高的地方,

    脱离自己的角色,

    从天空俯瞰人间。

    每当此时,

    我唯一要做的事便是将我所见所思的一切化为文字的实体,

    用它填满空白的文档。

    当它彻底消耗殆尽,

    我的灵魂便从很高的地方摔回身体,

    继续重复而乏味的扮演这副身躯在人间的角色。

    -

    我跟他离婚的那一天,

    并没有欣喜若狂,

    也没有为这段婚姻的破裂过分感伤。

    我只是从以两个人的名义生活,

    恢复成以一个人的名义生活罢了。

    离婚与否,

    在这场名存实亡的婚姻里,

    不过是抹掉这个虚无的头衔。

    而生活的本质依旧不变——

    我还是一个人。

    领完离婚证的那天,

    我们做出租车回家,

    前夫拿着我为了离婚支付给他的15万块钱笑的像个孩子。

    我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开心,

    竟是在我们离婚的时候。

    窗外霓虹闪烁,

    以后,

    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了。

    -

    即使我出了书,

    生活依然毫不留情的把我从好不容易爬上的高处摔了下来——

    母亲得了无法治疗的癌症。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

    我从未如此憎恨命运——

    它怎么可以这般狠心,

    仅让我在如此漫长的人生中尝到这般微乎其微的甜,

    就又让我跪着吞食生活的泥泞。

    得知这个消息后,

    我每天都很害怕。

    害怕母亲的死亡,

    害怕这个自我出生起就伴在我身边的女人就此与我阴阳相隔,

    永不再见。

    我的心日日为她的病症发堵,

    却从不敢在她面前哭。

    只是一夜夜用被子蒙着脸,

    等东方日渐白,

    再把潮湿的被子晒干。

    母亲不知晓这一切,

    只是说我狠心,

    对她即将到来的死亡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

    我不在她面前哭,

    只是怕她会因此更加难过。

    -

    1958年7月4日,

    母亲走了。

    我的身体又空了一个洞,

    无论我出多少本书,

    得了多少掌声都填不满。

    这天,

    湖北下雪了,

    人间的人都看不到。

    母亲摇摇晃晃的乘雪来与我告别。

    我定睛看了许久,

    她身轻如燕,

    行动自如。

    哪有丝毫昔日的蹒跚。

    念此我幡然醒悟,

    这雪竟是自我心口而下,

    而这摇摇晃晃行至人间的人,

    分明也是我。

    一直以来,

    都是我在下雪。

    我生存于世,

    这世间既未给过我无端欢喜,

    月光也从未落在我的左手上,

    在我的人生中,

    也从未出现一个人与我爱过,

    又互相忘记。

    我始终保持正直的姿态在这世间行走,

    奈何,

    是这人间摇摇晃晃。

    雪纷纷扬扬,

    随着母亲的离去。

    这次,

    我就是真真正正的一个人了。

    -完

    -

    余秀华作品:

    《无端欢喜》

    《月光落在左手上》

    《我们爱过又忘记》

    《摇摇晃晃的人间》

    -仅以此文向余秀华致敬。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阅万生,

    我就是作者也是号主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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