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时候决定放下的？”

    “那天我买了个柚子。”

    “呵，柚子？”

    “嗯，一个七斤重的柚子…”她的表情带着些促狭的意味，酡红的脸蛋在阳光下泛着丝丝光莹，竟有了久违的俏皮味道。

    所幸她放过了自己！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欢是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大学的时候喝豆浆从来不加糖，所以大家都叫她不加糖小姐。

        大约在五月份中旬左右，应朋友之邀去参加他们学院的毕业作品展，因为住处离得近且天下着雨，所以我早到了半小时，就在展厅大楼门口搭的帐篷下等待朋友的到来，在这里，我认识了同在等人的欢。

        当时的欢正在看冯唐的《万物生长》，因为总是对看小说的女生格外好奇，所以我时不时的便瞄上一眼，她好像洞穿了我的想法，便合上书和我说一些书里的剧情。生平第一次，我没有拒绝一个陌生人的突如其来的善意，是的，我刚看完这本书。

        闲暇的时光总是流逝得很快，额外的惊喜尤甚。雨一直下个不停，但朋友依旧准时而至，于是我们相互告别并留了联系方式，我们继续之前的观展计划，她仍旧等她要等的人。

        观展的大多是毕业学生的父母和朋友，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雀跃和欢欣的神情，而像我们这种一到周末便无家可归的人，只能努力从他们的神情中攫取些什么，可惜什么都没有。

        该看的看，该拍的一张也没少，很快我们就结束了这次参展之旅。雨一直没停，窗外的天也愈发阴沉，离去的时候我看门口的帐篷下已经没了欢的身影，应该是已经和等待的人一起离去了，心中不免一片怅然。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她并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因为有着一些共同爱好或是其他的缘故，我们后续聊了许多话题，不论是小说、游戏还是彼此的大学生活，我们总是能接上对方的话茬儿，于是再后来，我知道了关于那天更多的事。

        欢和我在同一年毕业，和我不同的是她在学校早早便签了一份工作，没有经历大多数同龄人的困顿与挣扎，她很快便在这座城市扎了根。也就是在工作的半年里，她喜欢上了公司里的前辈——大她两岁的辰。

        在欢初到公司的日子里，在工作和生活上都有着各种各样的不适应，工作上因为是做的室内设计，缺乏经验的她只能比照原有的订单逐步摸索，所以时常进度都会很慢，虽然领导每次都会给她留出多余的时间，但时常还是会感到很沮丧，而这个时候辰出现了。

        辰是公司另一个设计团队的成员，在一次加班的时候偶然看到还在和数位板做斗争的欢，于是便上去指点了一番，欢的基础还不错，在辰的帮助下欢很快就完成了图稿，但时间也不知不觉就到了晚上九点，为感谢辰的帮助欢提议请他吃个夜宵，辰欣然接受。于是在公司附近的烧烤摊上，两人都对彼此有了最初的了解，也相互说了些交心的话，在辰把她送回住处然后转身离去的瞬间，欢第一次在这个城市感受到了久违的暖意。

        辰已经毕业两年，虽然长相普通但总是把自己打理得干净利落，虽不耀眼却有着与人亲善的能力，加上工作能力不错，是公司后端的中流砥柱。让欢不解的是辰依然是单身，至于为什么单身，用辰的话语来说，他还没准备好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真是个俗套的剧情啊！欢这样想着嘴角却止不住的微微上扬。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之间的交流逐渐频繁起来，对彼此的了解也愈发的深刻，在刻意的关注和了解下，欢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很可爱的男人，而辰对欢也存在莫名的好感，不久后他们就以兄妹戏称打趣对方了。

        那时的欢还不曾意识到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辰，一是当时的她还惦念着远方的某人，二则他说过他们两人虽相逢恨晚但却一见如故，所以欢也一直将他视为朋友甚至哥哥的角色，并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他们以朋友的名义一起吃饭、看电影，交流着各自内心的想法和趣事，为平日单调的生活增添了许多颜色，我至今都记得那段时间里欢是如此的开心，看着那些她发来有关辰的文字，我想这大抵就是最美不过初相见吧。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再次见到欢已经是六月底了，因为知道她是朋友学校同专业的前辈，所以约她们认识了一下，可那天她好像有心事，所以没多久就匆匆告别而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备考ACAA。

        考ACAA这个念头来源于辰，因为辰在准备这个考试，所以在某日随口提了一句，说是可以一起考，然后欢就当真了，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备考生活。的那段时间欢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说是充实其实很累，很多时候连回消息的空都没有，因为留存的时间不多，而她也想奋力地抓住某些东西。

        七月一个周末的晚上，在回住处的路上我突然接到欢的电话，她说她的考试已经结束了，在我正打算给她鼓舞一下士气的时候，她突然哭了起来，哭声很压抑但很久都没能止住，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其中积攒的委屈，这座城市在它最好的时节里又目睹了一个伤心人的诞生。天上在下着小雨，而我却只能在地下通道静静地听着别人的故事，这个盛夏，其实经常感觉到冷。

        “我喜欢他。你知道吗？在这个念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我安慰自己这只是纯洁的友谊，第二次的时候我告诫自己远方还有所期待，可第三、第四次以及接下来的每一次，我都只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电话那头的欢断断续续地说着，像是倾诉又像是自白，让人莫名地悲伤难过，这种情绪没有来由也不知归处。而那些飘散在风中的无谓挣扎，呵，谁又不是呢？

        辰没有去参加那次考试，而是休假去了厦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辰爽约，可想着自己努力奋斗的方向原来只是别人不经意间的施舍，欢还是莫名地很伤心，这不是第一次，可以预见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在那天晚上，我什么都没有说。

        其实在相处不久之后，欢就知道自己喜欢上了这个男人。理由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但归根结底还是他对她的好，而她只想辰对她一个人好。可辰的身边是不可能只有欢一个女人的，原本嫉妒这种东西是不该存在这一段感情中的，可辰的身边出现其他的女人时，欢的心中就开始莫名积蓄着一缸醋意，特别是一次刷朋友圈看到辰和其他女人的亲密合照，这股洪流便开始泛滥得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内心已经兵荒马乱了，可辰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动如山。

        她相信辰是不讨厌她的，她也知道在爱情这场战役里，主动的一方从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败局，但她还是决定迎难而上，她觉得一定是自己还不够好，所以每天化上精致的妆，去考ACAA认证向他靠近，她觉得辰一定能看到她的努力，她觉得自己有能力为自己爱的人所付出。她还是如此的天真可爱啊。

        欢开始患得患失，因为辰好像始终活在另一个世界里。

        时间回到我和欢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因为辰的不动声色欢决定挑明一切，所以约了辰去看母校的毕业作品展，想借机说出那些平日里难能开口的话语。可结果我们都知道，辰没有如约而至，而欢精心准备的《海底月是天上月》也没能派上用场，其实自那以后，欢的心就已经死了一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欢一边在告诫自己辰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一边还是忍不住地答应他平日的邀约，常常在理智与情感之间苦苦挣扎，把自己弄得憔悴甚至是狼狈，虽然她还是很享受和辰一起吃饭聊天的时光，可越是这样痛苦便来得越是深刻，喜欢又怎么只能做朋友呢？

        “其实我还是欠他的，虽然我自认为为他做了这么多努力，可他不知道便没有任何意义，而他曾经给我带来的温暖，我依然感激至今。”很久之后欢缓缓地说出了这段话语，神情淡然但眼角还是微微泛起了红痕。

从此山水不相逢，莫问故人长与短

        春上村树的《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有着这样一段话：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我想欢做出决定的时候大抵是这样的心境，但没人知道她当时到底遭遇了什么。

        那个夜晚之后我们很久都没有联系，我们都心知别人眼泪里所蕴含的东西其实很大程度上都在考验着人性，而时间可以消弭由此带来的高度紧张和信任危机。也许是她怕旧事重提，也许是我害怕失去，我们彼此保持着基于沉默的默契。

        后来我知道了欢决定放下，而首先就是拒绝关于辰的一切开始自己的生活。她又开始自己一个人吃饭，这样省去了与菜单斗争的麻烦，一个人看电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无人会在意你电影院里的哭泣。以前的她有多矫揉造作低眉顺眼，如今就有多随心所欲自在张狂，她知道这很没风度，可看到辰被拒绝的瞬间略带僵硬的表情，她就有种手起刀落大仇得报的快感。

        可她还是小瞧了自己，我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成功通过删了QQ拉黑微信就彻底放下了一个人，可她做不到。她开始为自己的肆无忌惮付出代价，人前她是人们眼中喜怒无常大喜大落的神经病，而私下里却只能一遍遍的舔舐伤口，默默注视着辰的反应。可让她绝望的不是要去面对那个变得面目全非的自己，而是他根本就不在乎。

        是的，他根本不在乎！感情这种东西，开始时是盲目的付出，最后是心甘情愿的自辱。

        再次见到欢已经是十月的中旬，阴郁了许久的天气终于开始放晴，我们找了个开阔的地方享受这难得的冬日暖阳，她扶着栅栏微微眯着眼，双颊因为阳光的照晒而变得殷红，突然让人有种明艳的感觉。她好像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就直接开口满足了我的好奇。

        “以前总是说放下，可真正放下谈何容易，所以与其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底线，我选择了辞职，离开的那段日子刚开始会很难受，会因为见不到他而胡思乱想，可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我还是会想起最初的时光里那个温暖的他，可那个人永远地活在时间里了，我再也不用每天盯着他的运动记录猜想着他是怎么度过，也不会因为他朋友圈的一条消息而彻夜难眠，虽然活得艰难，但至少理得心安”说完这段话，欢不理我惊愕的表情，便又继续说道：“其实我并不后悔喜欢上他，虽然现在看来他是如此的冷酷无情，可他确实对我好过，我做不到接受一份无果的爱情，却也无法彻底将其抛之脑外，所以我能做的也就只有离开，做到互不打扰，谋个相安无事。”不给我开口的机会，欢便迈开步子继续向前。

关于柚子

        在决定离职前的一天晚上，欢独自一人忙到很晚才下班，回住处的路上遇上一个还没收的水果摊，遂决定买一个柚子，于在老板的推荐下挑了个比较圆的，上称一看七斤一两，虽然比预期的要重可欢还是爽快的付了钱，然后拎着柚子慢慢消失在远处的灯火里。

        因为太晚已经没了公交，所以欢不得不提着那个7斤重的柚子走15分钟左右的路程回住处，刚开始还没感觉什么，可走了一段路程就觉得那个柚子越来越沉，来回换的双手很快就被勒出了红痕，欢有心丢掉那个柚子，却还是有些舍不得，所以就找了台阶坐着休息，可刚一坐下就莫名想起了其他的东西。

        欢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体检报告，各项检查都正常，就是瘦了，一想到这里欢就不由自主的看向那个柚子，瘦了正好是七斤。欢突然感觉胸口塞充斥着莫名的委屈，涌来的情绪冲破了白日里所有的坚持和面具，欢就抱着那个柚子在天桥上肆意的哭泣，直到很久才回去。第二天，她向公司递交了辞呈。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南方吧，听说那里的冬天比较暖和。”

        “后来那个柚子怎么样了？吃了吗？”

        “呵”欢转过头去，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见她的目视着远方，眼底有山河，有云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