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靠近北方的小镇,似乎从来就很少有季风的光顾,大多数时候,从海洋吹来的温暖水汽,总会遇到阴冷的寒流经过,于是,每年有十个月这里是在下着雪。
冬天长了,小镇里自然会发生许多事情。但生活往往从八九点钟开始,睁开眼,一切似乎还停在梦里,淘气的一边听雪花下落的声音,一边也总要在被窝里哆嗦一阵子,然后才露出一个乱糟糟的脑袋来,像刚发芽的土豆一般,悄悄打量着一切。
壁炉里的火,早早就已经熄掉了,一旁的大笨狗还牢牢地裹在地毯里,不小心露出的尾巴,天真的搭在熔化的灰烬上,毫不在意。
“这家伙,真是的。”小生起来的时候,大笨狗也刚好伸了懒腰,四只巨大的爪子,来来回回把地板拍的当当响,才迷迷糊糊露出两只圆鼓鼓的大眼睛,带着满嘴口水向四周环顾了许久。最后终于把目光落在壁炉里的尾巴上,一动不动,盯了好一阵子。“还真是懒惰的一天啊!”小生说这话的时候,才看到大笨狗“砰”地一声弹了起来,追着泛黄的尾巴上上下下跑了许多圈,这时候小生才隐隐约约闻道了毛发烧焦的味道。
“额……”他终于反应过来了,回过头来,大笨狗果断的狠狠白了他一眼。
“嗯,呵呵,看来今天变得有趣了呀。”
小生偷笑一声就慌忙跑开了,大笨狗愣住了,等它转过身来,露出两颗亮晶晶的大门牙,那家伙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看来,今天真是不同寻常了哟!”
等大笨狗找过来的时候,小生刚好站在门外,远远望去,模糊的身影,正缓缓往这边赶来。一如既往的红灯笼,灵字旗,雪花打在上面,日子久了似乎就诞生了许许多多不可思议的故事。小生这样想,大多是职业的敏感,大笨狗倒依旧计较着烧焦的尾巴,歪着脑袋,和那两棵沉思的白桦树一样,然后习惯的摊开爪子,从嘴里吐出一条白稠,铺满门口三里的距离,小生合十双手,风吹起厚厚的雪花,阴兵初起,闲人莫见,红灯开道,落雪接灵。
很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一幕,小生才或多或少的懂得。
原来,--------当善良的种子埋在了地上,生死仅仅是一次轮回,不开花,不结果,人有人的归宿,灵有灵的世界,作为医灵,小生只医三种灵——愿未了、尘为尽、冤为鸣。
“生死既定,结局不改,不守轮回不医,不遵天命不医,不尽人事不医。”这是医灵的原则,小生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很残忍。
“嗯,虽然害怕,但我又喜欢,也渴望。”这是小生第一次听这女孩说的话,头上还稀稀落落留着许多雪花,眼睛睁的很大,像是温柔的肚脐眼,两个脸蛋更是红彤彤的,嘴巴冒着热气,牛仔裤、浅红色羽绒服,隔着清晨特有的雾气,这也是小生第一次见,一个热情的灵魂。
“什么?”
“孤独?对吧,老实说,我想过很多种,嗯,怎么说呢,你的样子,性格、习惯,或者说,你今天会穿怎样的衣服,要戴眼镜,还是更喜欢迷迷糊糊的眼神。”
“嗯,就这些?”小生其实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的地方,只是小姑娘家,手插在口袋里,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上扬的嘴角,往往更显得有意思的多。
“不,这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越靠近你,所有的感觉就越变得模糊了,嗯,像是身上藏着巨大的秘密。从来就没有人知道一样。”等脚踏进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雪花已经结成冰了,黏在头发上,用手拨弄了许久,她才终于抬起头。
“嗯。而且,我想我或许知道你的秘密。”
真是一个自信的微笑啊,小生倒很好奇了。
“喔?这么肯定。”
“那是,因为我了解你,当然,也了解孤独……”
她好像又还没说完,只是蹲下来,仔细揉了揉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大笨狗似乎也格外的享受,还残留一点烧焦的尾巴,此时倒更像是一面胜利的旗帜,插在,小生、她、还有整个阴冷的冬天之间,在这样的日子里,显得出奇的耀眼。
“嗯,所以说,最重要的在于,这里一直缺少了点什么……”
小生看着她,自顾自的走到沙发那里,敞开粘着些许雪水的羽绒外套,露出来米黄色的毛衣,坐下,刚好碰到脖子上洁白的吊坠滑落出来,像一颗巨大的麦粒,平静的贴在胸前的毛衣上,双腿弯成一个自然的高度。一手拿起诊室里的小册子,一手撩起耳旁不经意间搭下来的头发,伴着中指别致的轻轻一缕,正好卡在耳朵上,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她继续着她的话。
“命运钟爱我们,因为我们中有勇敢的男人,也有温柔的女人,但命运又憎恨我们,因为我们的男人需要女人,而我们的女人刚好也离不开男人。是啊,这是命运一直不能理解的,也是你这儿缺少的,一个女人,知道么,一个懂得孤独的女人”
“嗯,这样啊。”小生或许根本就不曾想过这些,但偶然被揭穿的后果倒也没有那么糟糕,看着面前这个女孩睁着圆鼓鼓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他只好一咬牙,抱起地上的大笨狗。
“那个,我还有只狗……它……”
“嗯……呵呵……对了,它不算。”这个笑容,让她看起来,更觉得神秘,好奇,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小生回想起来,这个上午,不仅深深把那只大笨狗吓了一大跳,对自己,或许对整个医馆来说,都应该是个不小的震惊吧。
最起码,从开始招待魂灵的那一刻起,印象中,从来没有一个魂灵会流出这样热情温暖的笑容。
“嗯,那个,我只是只狗,对吧。”而对于第一次被小生这样抱在怀里的大笨狗而言,一切突然的更像是一场噩梦。根深蒂固,不知会经历多少年下去。
“要怎么说呢?要该怎样,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像是海浪一样的波澜呢?所有,所有可以用来形容的,一切让人难忘的,害怕的,迷茫的,梦,理想或者希望。总是一个个,躲在幸运的种子里,埋在了,你,我,大家,我们一起回忆过,失望过,并仍抱有憧憬的土地上。只不过,在每个人的世界里,都有一块,其实是属于其他人,可以被征服、感动、接受的。如果那颗幸运的种子,没有被你遇到,土地仍是土地、希望仍是希望,感动也仍旧是感动。没有同情,怜悯,珍重,就像海贼与大海,在每一个,最高浪花的地方,都能听到,撕心裂肺的,痛快的,汹涌的,也是寂寞的,呐喊,一声呐喊,知道吗?”
“是无能为力么,不,不是这样,那是胜利的,是死亡的,是最浪漫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痛苦,最柔软,温暖的,永远属于别人的那一点。”
女孩的话很多,但小生一点也不懂。
这是小生的工作,接待死亡的魂灵,把脉,听诊,替善良的人开路,替绝望的人送别,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痛苦,什么时候温暖。
但小生自己明白,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死亡并不是终点,只是来到另一个世界的开始。即使,落下的雪,十年、二十年,也不会轻易埋没,生存带给人们的痛苦,那份记忆,会随着魂灵一点点消失殆尽,只有心怀亏欠的人才那么无比怀恋,那么你会亏欠什么呢,你会有怎样的一生呢?
魂灵到小生这里来,一切都被小生画成了生前的样子,脸庞,嘴唇,牛仔裤,羽绒服,小生努力的感应她曾经的模样,听她说话的声音,感受善良和罪恶,美丽或丑陋,但唯独一点,小生画不出来,那就是她的故事,她生前的牵绊,也是她不远万里而来,想要了却的心愿。
那,是什么呢?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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