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人永远不知道,白发苍苍的祥子为啥总是在雨夜的时候出神地笑。平平常常的雨,多少年了,总能淋透祥子的心。
祥子没爹没娘,靠着村里人的接济与照顾,孤零零地活在东山脚下祖上留下来的二间草屋里。十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流浪小孩,挨家挨户地叩门,讨要吃的。这小孩见人就不停地作辑,指指嘴,再指指肚子,嘴里“咿咿呀呀”地着急地哼着。原来,小孩是个哑巴。王大娘见她可怜,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就叫他进家来,给打了盆水给洗了洗澡,剪了剪头发,喂了顿饱饭----也不过是几个黑高粱面的馍馍罢了。王大娘和祥子商量着收留这孩子,让孩子跟祥子一起住。二间屋,祥子也住不过来的。祥子打一开始就从心眼里喜欢这孩子。唉,同病相怜,祥子也乐得有个伴,就答应了。祥子就管这孩子叫哑巴。俩人在屋后扒出了一块地,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七八年。后来,开始闹饥荒,对这么一个穷山村,尤其是对这么俩穷孩子来说,更是雪上加霜。
后来,祥子长到了二十三岁,也老大不小了,村里的长辈张罗着给他说门媳妇。祥子小时候替人家放羊的时候,认识了西山腰上那个村里的翠儿。他俩算是两小无猜,翠儿小祥子四岁,和哑巴是一年生人,俩人年纪也合适。祥子就恭恭敬敬地到翠儿家去提亲。翠儿爹娘了解祥子,知道这是个朴实的好小子。也乐意把翠儿嫁给祥子。无奈叫饥荒整的,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翠儿爹深深地叹了口气----祥子啊,赶明儿一早你带三袋小米来,就当是彩礼了,你就把翠儿领走,咱也不挑拣日子了。你要是弄不来三袋小米……孩子也别怪叔了,叔也是没办法啊。
祥子急急忙忙跑回去,东拼西凑,凑来了两小袋小米,还差一袋呢,咋办?祥子瞥到门后还有半瓢高粱面,一起带上吧。翠儿爹通情达理,不会怪罪的,不会怪罪的。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热闹起来。多久没碰到这等热闹事了,老老少少们围在村口。村口老槐树上挂着孤零零的一挂鞭炮。王大娘一早就起来,将一身黑麻布长衫长裤送到了祥子那儿。衣服是王大娘结婚时,她丈夫穿的那一身。前些年战乱,王大爷去投了军。那时他还年轻,和祥子如今差不多。打仗那几年,王大娘还能收到天南海北的家书。她不识字,但她看到家书就像看到她丈夫一样。就在战争结束那一年,忽然没了信。现在打完仗二十五年了。王大爷也二十五年没回家了。王大娘头一天晚上,将衣服从箱底拿出来,与书信放在桌上,静静地看了半宿。
祥子穿着黑衣,带着哑巴,提留着小米,端着黑高粱面,就去迎亲。半路上,突然下起了雨。快把衣服脱下来,盖上,可别打湿了小米和高粱。走了有一半的路吧,山上忽然冲下来三个人,俩人拿刀,一人拿着一块石头,拦在了兄弟俩面前。祥子一惊,不知所措。拿石头的那个先开口了,大哥,别怪罪,弟兄三个也是没办法啊,两天没进食了,饿的很啊!我看大哥您拿着粮食,要不分弟兄一点吧,算您积德,以后我们弟兄肯定登门拜谢!
祥子松了一口气,看看粮食,看看弟兄仨,再看看哑巴,最后说道:“哑巴,把高粱面给他们吧……”,哑巴小心翼翼地把瓢从衣服底下抽出来,递给了那个拿石头的人。登时,雨水灌进了瓢里,高粱面变成了高粱糊。弟兄仨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冷冷地笑着----兄弟,我们三个人呢,这半瓢不够吃。”祥子:“那不成,那两袋小米是我留着娶媳妇的,你们仨也就别为难我了。”那人吼道:“兄弟,都是苦命人,媳妇再娶不晚,你今天不把小米给我们,下午就有三条命搁这儿了。兄弟,赶明年我给你送两车大米,今天先借你这小米一用!”说罢,就指使两人将祥子和哑巴推搡到大树上,用刀指着。拿石头的那一个扛起两袋小米,将高粱瓢放到祥子脚边,三人撒腿就跑。哑巴不知从哪里来的劲,从地上摸起一块石头,就冲了过去。一石头拍在了扛小米那人后脑勺上----死了。剩下俩人看哑巴冲他们来了,尖声叫着,将刀捅进了哑巴的脖子里,登时血溅到了半空中,哑巴两眼一直,举在半空中手中的石块掉下来,没了呼吸。两具尸体横躺在草野中,任雨水冲着、洗着,血水和雨水混成了淡淡地红。那两人吓得不轻,不敢久留,连小米都没顾得带,跑了。祥子蜷缩在树下,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幕,脑门一热昏了过去。
那场雨从上午一直下到了半夜,越来越急,还打起了雷。
一声惊雷,昏迷了半天的祥子,猛得睁开眼----翠儿?哑巴?小米?死亡?祥子头脑中过着这一幕幕。他看到了躺在他面前的哑巴,仿佛是接受了一个不争的事实。征征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露出了征征的笑容。不一会儿,笑容变成了大笑、狂笑,祥子狂笑着把哑巴背到肩上,拾起两袋小米,走向了大山深处,雨打在了祥子的黑布衫上,混着哑巴的血,一串一串,一串一串,从祥子的袖口、衣襟、裤脚滑落下来。
村口的鞭炮最后没有响,翠儿也没有等到祥子的到来,祥子再也没有回村,他大概是成了一个疯人。听说在以后的五十多年里,有这样一个人,天南海北,挨家挨户地叩门乞讨,仿佛一个哑巴,只会咿咿呀呀地嘟囔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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