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辰光,我时常跟着长辈去菱湖白相(玩),去菱湖做客人。菱湖这个码头比较大,菱湖很好玩的。街上人多,很热闹,沿街店铺多,摊头多。店铺上,堆满了稀奇古怪的好东西,看点多多,还有弄堂多,墙门堂多,流连忘返,看不够,玩不腻。
去菱湖玩,是我小时候最开心的大事体。往事如昨,小时候菱湖停船的遭遇,所经历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尤其让人难以忘怀,实在让我难以忘却。
我记得我们村坊上的人,划船到菱湖上街,买东西,抲小猪,大多会把木头船停靠在安澜桥的东堍头,西湖漾东侧的港滩边,通常把船头朝东,顶着船头,靠在南面一点点的白石头帮岸边。这石帮岸边的水中,钉着好多根木桩头,是给老百姓捆扎船缆绳用的,这儿停靠船只很方便,石帮岸又不高,是菱湖西边一带的老百姓,划船上街时,停泊大小农木船最多的一个船埠头。
最多时,西栅头的西湖漾里,港滩边,河面上。蚕罢辰光,闹猛日脚,漾荡东侧,会停满许许多多木船,黑压压的一大帮,少说点,也应该有上百条船。
我们一家人时常到菱湖来,去两个舅公家做客。通常不会把自家心爱的小木船停在外港口的西湖漾边,生怕被风吹跑,被小孩子损坏,最怕被别人无缘无故地弄丢。
走亲戚时,以前有个老规矩,不能空手上门,白吃饭,这样会被人看不起的。因此,我们一家人来菱湖做客人时,每次不会空手来,每趟都会带上不少东西来。还会把我们家的小船,由西湖漾口左转,从喜母桥下进小港,在茶馆处转弯向东处,划进北栅头风平浪静的内河里,把船停靠在朱家桥头的硚口边。
菱湖北栅头的这条小河,东西走向,大约有百米长,河道的两边大都是乱石堆砌的低帮岸。河边上,有不少瓦房,高高低低的、走向不一。还有不少小阁楼。
在这条小河的转弯处,进去一点点,在北首边,有一个三四开间大的大茶馆,一天到晚,有许多人在这儿品茶,聊天,喝酒。
这条河道很窄很小,有的地方两条小木船交汇过往,也有点困难。我深深地记得,这条小港,港底很浅,水不太深,有时我家的船经过这边,因船上的东西装得太多了,船时常会搁浅。船走不动了,不来不去了,让我们全家人十分尴尬,真让人哭笑不得,真乃有湖州老古话“来得去勿得,泗安上广德”之感。
一家人无可奈何了,只能跳上岸,上来几个人,这时大人们就只让小孩子坐在船舱底下,他们纷纷脱掉长裤,赤了脚,跳入水中,落水后在水中拔船,几个人齐心合力,用双手一起推船。推船的长辈们会齐呼一声,一同发力,方能把搁佬的船,推进去一点,向前移动几尺。大人们一刻不停地发力,有一个人会边跑边用肩膀顶船梢,人人干得上气不接下气,拔船很辛苦的,常常会弄湿衣服,汗流浃背,扎破脚底板。
这条小河很有江南特色,小桥流水,沿街有廊棚,街坊邻居的房子都建在水边,人们傍水而居,枕水而住,环境清幽,小巧典雅。是一方独具特色的水乡泽国。河水清澈,鸭鹅卟咚,鱼儿有影。河边还有几个小小的花圃,种着许多奇花异草,不怎么长的一条河道上,却神奇地架了好几座石板桥。
在小河边,还有许多个石硚口。时不时地有人在落硚口,洗东西,汰小菜。这低低的民房,木桩石帮基础,依水而筑,白墙灰瓦,户户有靠河的木栏杆小窗口。炊烟袅袅,古色古香,人气十足。还有古朴的瓦房顶上,黛色的瓦沟沟里,长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瓦花,这儿一丛,那儿几朵,这瓦花很茂盛,犹如一座座小小的宝塔,耸立着,既古朴又灿烈,看上去很舒服。
河道边的石帮岸上,石缝间,长了不少弯头弯脑的小树小草,风儿吹过,犹如在招呼我们这批客人,这莫非是长在石头缝里的“迎客树”,“欢迎草”。
河边居民们居住的阁楼边,廊道旁,露天阳台上,天井外,放有造型别致的盆景,有的人家,平台上放有金鱼缸,养着五彩的金鱼。更雅趣的是,有的屋檐下,走廊上还挂有大小不一的鸟笼,还悬挂着自制的各种彩灯。……
在这条不起眼的河道中间,有一座南北走向的朱家桥。这座平平的石板桥,长大约八九米,桥面宽四五米左右,东西两侧有长长宽宽的石板围栏。石围栏不高,两尺左右,时常有人坐在这儿喝茶,聊天,看风景。
这石桥可是菱湖镇上的交通要道,镇上大多数人去菱湖丝厂、化学厂上下班,都要经过这儿。我的大舅公一家,就住在朱家桥的北堍,有名的北栅头徐家花园,那幢高大上的雕梁静茹的沈家别墅楼里。我问过大舅公的大儿子,他告诉我。他们一家人当时是跟沈金鉴的大儿子合租的。沈金鉴是个大人物,名人,中华民国前,当过浙江省省长,曾担任过京兆尹呢!
朱家桥东堍边,还有一幢古老的四合院,院里有好多棵高大的果树,柏树,鸟语花香;院外的河边,筑有一条长长高高的石帮岸,都是用长条石砌的,相当气派,估计这儿以前也是一户有钱人家。这石帮岸的中间有一个马鞍型的大硚口,在硚口西侧的石帮岸上,镶嵌着一块条石,条石中间雕刻着一个象鼻子一样的可缠船缆绳的石孔洞,这个洞就是用来带船缆的,扣带铁打的缆绳,十分牢固,十分便当。我们到菱湖时,到舅公家,时常会把木船缠在这儿,停靠在这边的石帮岸边。一是因为这边离大舅公家最近,还有上下船,端东西很方便,二是这儿离闹街远,在这边停靠的船比较少,还有河道又比较宽敞,可以停几只并舫船。
不像西栅头安澜桥南边的西湖漾,热闹时,要停靠数十条船,还船并船,船带船,上船落船,搬东西都十分不便。有时到岸上去,要跨越船,要翻过好几条船,十分不安全。
有时停在里面一点的船,提前回家了,会把外面船的船缆绳解松,缆绳松脱了,船就会莫名其妙地失踪,随风飘走。经常看到有人在河边,找丢失的木船。
有一次,我们一家人走到船埠头,突然发现我们家的小木船不见了,家人们都十分担心,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船被偷走了,吓出了大家一身冷汗,生怕丢了船,回不了家门。
那天,我们全家人分散开来,连忙沿着河岸找,望水面上瞭望,四处寻找,找了好久好久,才找到了自己家的小木船。可能是那天,别人家离开时,把我们的船缆绳解松动了,没有捆好,没有扎紧,导致我家的木船飘走了,不见了。
又有一次,我们家的船又在安澜桥这边不见了,失踪了。找了几个钟头,也找不到,家人们都心里吃紧了,莫非这次,船真的被贼骨头偷走了,难道大白天,这儿也有贼,真是胆大包天了,太荒唐了。
一家人只能登上高高的安澜桥,向周围张望。突然发现,北侧一二里路的水面上,好像有一条小木船,样式跟我们家的船差不多大,还特别像。远远地看见有几个小把戏在船上活动,莫非他们在用我们的船,在那边钓鱼?我们连忙向那边,大声叫喊,叫了好久好久,这几个小把戏才有了反应,才有了动静。他们开始用手和竹竿划船,向安澜桥这边划过来,向我们这边靠近,人人低着头,个个不敢正视,终于,船慢吞吞地靠过来了。还好,我们家的船终于找到了,一块石头落了地。船靠岸了,几个小孩子立即像松鼠一样,机灵地跳上岸,一下子就分散开去,逃跑了,消失在不远处的弄堂里了。我娘姆见了,连忙喊叫,“尺头硬几(小孩子),呒不爷娘管教,落水了,要死人的,无人救的”,“小贼骨头,勿要逃,吾认得侬,你姆妈老头子我认得的,下通(下次)来,告诉他们,要乃好看。”人不见,逃了,小鱼和钓鱼竿也不要了。我娘姆说,小把戏么,贪玩,算了算了,追也没用,叫也没用,船有了,就好了,时间不早,我马上开船,回转。她回转身来,安慰我们,小把戏么,家家人家都有,算了算了,辰光不早,早点回家。随后我们就一一落船,扳着桨,划着船,又有说有笑地回家了。
以前,菱湖镇上的小把戏,看见我们农民的小木船就喜欢玩,跟蚂蝗见血一样,玩不够,玩不腻。看看我们络络续续上岸了,走远了,街上去了,他们立马就会偷偷地落船,大大咧咧地到船上白相。特别喜欢到船上玩,在船上跳来跳去,在船边游水,在船头上跳水,在船腊纸上翻上翻脱,打水仗,追来追去,有时把船弄翻,弄了半船舱的水。
天高皇帝远,这儿的小把戏,父母工厂上班,夏天公时,更是到处游逛,无人管束。这些小孩,个个胆大包天,玩时真是“和尚撑伞-一无法无天”,他们的玩法相当刺激,十分危险,有时还看见有人,斗胆地翻上载货的长拖船,双手拉轮船玩。
菱湖街佬的小把戏,还相当调皮,滑头滑脑,可爱有余。只要见到我们来了,他们中的一个人,立即会尖叫一声,吹一声口哨,这时马上“鸟兽”作散,不见了人影。一会儿功夫,又出现了,又在船上弄翻了,吵开了。我们看见了,喊他们,大声叫喊也不管用,他们不听,当耳边风,装聋作哑。走近了,要么逃走,要么跑远,还会向你时不时地吐吐舌头,摆摆手,打个招呼,或者滑稽地朝你做个鬼脸,做个鸟嘴巴。生气了,追他们了,他们就会跳到河港里,逃之夭夭。游走后,还会在水面上可笑地逗你,还会在水里朝你笑。骂他们几句,斗胆的小把戏还会向你泼水,丢一块烂河泥过来。
那时候,菱湖的小把戏特别调皮捣蛋,特别会捉弄人。不象我们乡下的小孩,规规矩矩的,比较老实,比较听话。
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预防万一,我们到菱湖后,会把船停靠在安澜桥边的亲戚家,还在船上装了铁环缆绳,停靠时,马上扣上一把铁锁,预防丢船。
我家的亲戚,三阿太家的房子就座落在安澜桥的东堍,南面不远处的那幢靠水的木阁楼里。三阿太家楼房的西侧,西湖漾边,有一个单门独户的屋里硚口,硚口头边的水中,插有好几根粗粗的可以缠船缆绳的木桩头,停船十分方便。船停在亲戚家的房子边,可靠,安全,放心。还可以把我们划船用的划戟、桨架等,直接搬到上面来,直接存放在三阿太家中。
三阿太,冯家三阿太,姓什么,我忘了,她比我祖母大不了多少,她老人家可是我祖母伯父的第三房姨太太。三阿太跟我娘姆很要好,情同姐妹。我娘姆在世时,时常走动,我小时候还去她家做过客,十分客气,热情地不得了。每次去吃饭,碗底里都会给我压一个荷包蛋,我吃饭时,还会往我碗里又塞肉,又夹菜。这三阿太解放后,因故转嫁他人,给人做了后妈。
我记得,三阿太她老人家身材高挑,苗条,相貌出众,清瘦,穿着干净,得体,镶一口金牙,成天笑咪咪,说话轻声细语。为人和气,人缘好。
我小时候,三阿太六十多岁了,还时常在弄堂口的路边,摆一个小摊,卖一些自己做的粽子糖、枇杷梗、寸金糖,还有自己炒的瓜子、长生果、茴香豆等等。三阿太很值钿(喜欢)我,每次去她家放划戢,白相,她都会塞一包饭瓜子或包几颗寸金糖给我,再塞一两个枇杷梗到我嘴里,她老人家自己熬制的寸金糖特别甜,特别香。她平时,天晴日脚(日子),会在堂路上,跟后来的老公江太公换班摆摊头,卖零食,卖小东西,卖小百货。
三阿太为人热情,和善,勤快,不怕苦。天天摆摊头,风里去,雨后回,人晒黑了,不叫苦,不叫累。日脚平平过,生意倒蛮好。
这菱湖集镇四面环水,其实面积也不大。喜欢菱湖水乡的你,或许你家的老一辈也去过菱湖,买过,吃过,尝过我家的三阿太她老人家自己秘制的零食呢!
这是我五十年前去菱湖做客时,所亲眼目睹过的往事。而今随着小木船的消失,农民划着木船上街的场景也离我们远去了,还有小孩子在木船上跳水,在木筏边游泳戏水也己经见不到了,一只只小木船在河道里穿梭也见不着了。
小时候菱湖热闹的场景,一去不复返了,要是那时有一部手机就好了。拍了,印了,存下了。念旧了,想家了,能马上翻出来看看,多好,人就开心了,离家的游子就没有缺憾了。
沧桑巨变,回忆记录一下,以示后辈一读。我们菱湖以前是湖州的一个大市,河里舟楫如织,桥多船多,店铺多,上街人多,是相当繁华的一方水乡雄镇。
2022年4月5日写于上海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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