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小姐和竹马先生认识的时间,得退回到青梅小姐念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候青梅小姐才将将10岁而已。
女孩子长个儿大多在小学阶段,所以小学的时候很多女孩都比男孩个子高。而青梅小姐和竹马先生是个例外。青梅小姐从小就不高,长大后个子依旧不高,竹马先生从小就人高马大,长大后个子依然很高。
九几年的小学,和现在的小学大不一样,没有那么多兴趣班,于是青梅小姐有一个很快乐的童年。那时候只需要学习语文和数学,极其简单,然,青梅小姐的心思从未在学习上,是以学习成绩很看不过眼。
青梅小姐不爱学习,青梅小姐很爱玩。在学校的后操场满地疯跑,后操场还未打成水泥平地,所以飞溅的灰尘总是弄得青梅小姐灰头土脸,下雨的时候更是一身泥浆。放学后,青梅小姐通常走路四十几分才能到家,那时候没有公交车。一路上,路过农民的菜地,青梅小姐会去光顾。胡豆的叶子可以用嘴抿出一个透明的气。花生熟了的季节,随手扯出一把,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反正吃到嘴里是很甜的。周末可以带领小伙们去各种据说是战时留下来的防空洞里探险,常常扰得洞内睡着的蝙蝠纷纷逃离出洞,那时候,青梅小姐就叉着腰,咯咯地笑,活像个小霸王。
青梅小姐长相纯良,小时候瘦瘦巴巴的,没有一般孩子的婴儿肥,可怜巴巴的像颗小白菜。初入学校时是很容易被欺负的。但凭借过硬的干仗技术,踢、打、抓、咬,青梅小姐很快奠定在学校的霸主地位,带领了一群小弟。四年级的时候才遇到克星。
竹马先生因为各种原因转学到青梅小姐所在的学校,转学的同时降了一级,原本应该是五年级的大哥哥,最后跟青梅小姐一样念了四年级。
炎热的暑期过去后,青梅小姐升入了四年级,四年级的开学和以前有点不太一样。
虽然青梅小姐学习成绩不好,但是嘴甜,长得又太有欺骗性,所以老师很喜欢青梅小姐,青梅小姐也喜欢那个有点微胖的班主任老师,每次都很愿意帮老师做点事情,哪怕只是抱一摞新课本,也觉得胸前的红领巾似乎更鲜艳了。
青梅小姐在开学的这一天,照例去办公室领新课本,然后抱着一摞新课本的时候撞上了来报道的竹马先生。
青梅小姐个子小小的,力气却不小,抱着的新课本垒起来挡住了眼睛,只能够低头从缝隙里看地面。
竹马先生个子很高,那时就已经比青梅小姐高出一个头,后来也一直保持这样喜人的涨势。
抱着新课本的个子矮矮的青梅小姐,和没有抱课本的个子高高的竹马先生撞在一起,课本散落了一地,青梅小姐狠狠的瞪着竹马先生,看他怎么都不顺眼,连他身上的白衬衫也一并讨厌。但很快,这种讨厌,就变成了单纯的喜欢。
竹马先生像话本里的读书人,温润如玉,这是长大后,青梅小姐才想出来的形容词。而彼时的竹马先生,很自然的蹲下来捡课本,然后理所应当的对青梅小姐说:“妹妹,你怎么抱这么多书?我帮你抱,你是哪个班的?”
青梅小姐傻傻的自报家门后,就背着小手跟在竹马先生后面,活像下乡市场的领导。
自此,青梅小姐和竹马先生正式认识,同在一个班级。
青梅小姐喜欢竹马先生,因为青梅小姐没有哥哥,因为竹马先生叫她“妹妹”,因为竹马先生帮她抱了一摞新的课本。在青梅小姐看来,竹马先生就是顶好顶好的人了。
竹马先生成绩很好,总是年级前三名。每一学期小红花领到手软,各种奖状,徽章。每周一的升旗仪式,竹马先生都挺着腰板,他是一个合格的升旗手。那时候学校有鼓号队,竹马先生在转学来的第二个学期,挤走了原来的指挥,从此指挥棒永远在竹马先生手里,直到小学毕业。
太小的孩子是不会控制自己的嫉妒的,多么优秀的人都不会被所有人喜欢。每一学期的班长投票竞选,总有那么几个调皮捣蛋的孩子不愿意投票给竹马先生,但这并没有阻碍竹马先生成为每一个学期的班长人选。于是这些不喜欢竹马先生的孩子,以自己的方式要给竹马先生一点颜色看看。
竹马先生知书达理,爱好学习,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斗争经验着实很少。
小孩子们会将半截的毛毛虫放进竹马先生的文具盒里,撕掉竹马先生的课本,弄坏竹马先生新买的自动铅笔。青梅小姐看不过去,她要保护自己的“哥哥”。于是,半截的毛毛虫被青梅小姐丢进小屁孩的衣领里,被撕掉的课本,竹马小姐逼着做坏事的同学用透明胶补好,抢了留着鼻涕的小毛孩的自动铅笔放进竹马先生的文具盒里。
微胖的班主任老师很喜欢竹马先生,她不在课堂上的时候,总让竹马先生坐在讲台上,谁不听话就写谁的名字。竹马先生是不喜欢打小报告的,他认为记名字也是打小报告的一种,所以大部分时候总是不愿意记名字的。
总有些人特别不听话,不写作业,讲话,还影响旁的同学,于是竹马先生就在一张纸上写下扰乱课堂纪律的人的名字,然后交给老师。这些人,总会被惩罚在教室的后排蹲马步,歪歪扭扭的蹲成一排,一点也不标准。
青梅小姐也蹲过马步,不过是在四年级以前。那时候青梅小姐不爱学习,调皮捣蛋,每一次教室后面歪歪扭扭的一排里总有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娃娃。青梅小姐从未觉得丢脸,也不明白丢脸的意义。
四年级的那个夏天,竹马先生穿着白衬衫,帮助青梅小姐抱着那一摞新课本。老师说竹马先生成绩很好,很好很好。于是,青梅小姐再也不愿意去教室后面蹲马步,她觉得丢脸。
而在教室后面蹲马步的那些家伙,自然无比讨厌竹马先生。他们商量好,放学的时候堵着竹马先生打一顿。小孩子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流血死亡的概念,他们只是要报仇,只是希望发泄心里的不满,他们不知害怕为何物,不懂敬畏生命。
那一天的黄昏,夕阳真的很漂亮。青梅小姐还记得快落下的太阳挂在学校最高的那幢三层的教学楼上,像早上奶奶煮的鸡蛋,剥开嫩白后里面的蛋黄,原本很喜欢吃蛋黄的青梅小姐,在那个黄昏后,再也不肯吃蛋黄。
青梅小姐向来嚣张。下田抓泥鳅,上树掏鸟窝,防空洞探险,揪女孩子的羊角辫,跟高年级的男同学打架......总是呼朋引伴,身后跟着一群留着鼻涕的小鬼。现在这些跟在她身后的小鬼,居然想揍她的“哥哥”,那简直是捅了马蜂窝。
青梅小姐战斗力自然是高的,毕竟当了好几年“大哥”,而小鬼们,认定青梅小姐是个“叛徒”,自然也不会手软。于是,他们打做一团。
命运之手轻轻一挥,原本想要保护“哥哥”的青梅小姐,变成被“哥哥”保护的那一个。青梅小姐毕竟是个子小小的女娃娃,总要吃些亏的。在楼梯口,就快要被推下去。几个小孩子撕扯着,嘴里叫骂着,谁也不肯相让。竹马先生上前,拼命想要拉开他们。
然后,一个胖胖的男孩子,手一堆,竹马先生就掉下去了,顺着台阶,一直滚了下去。有红色的血从后脑勺流出来,青梅小姐再也没有叫醒她的“哥哥”,她终于是没有“哥哥”的人。
小孩子的哭闹,大人的吼骂,那个兵荒马乱的时刻里,青梅小姐的眼里,蛋黄一样的黄昏,突然就和台阶下那一滩红色交杂在一起,于是,夕阳变成了红色,黄昏变成了红色,蛋黄也变成了红色。
多年后,青梅小姐还记得,竹马先生被班主任要求当她的小老师,辅导她写作业,每天的作业不做完,就不准回家。和竹马先生一起趴在那张乒乓台上写作业的青梅小姐,总是写不完作业。但在天快黑的时候,她就要求竹马先生回家,因为竹马先生的家很远,走路要很久很久。她承诺,作业一定会写完,第二天一早就交给竹马先生。青梅小姐从未违约。
竹马先生后来再次转学,青梅小姐开始变乖。长大后,青梅小姐知道自己会嫁作他人妇,而竹马先生早就归于人海。
后来青梅小姐告诉我,其实成绩好,安静,又不多话的那一个是她,不听话的那一个是竹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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