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幕遮,是疆域最小的公主。
我的父王是忽尔特可汗,我的姓氏是随我娘亲的。其实我父王曾偷偷给我起过一个乳名,他唤我伊琍娜。
他说,这是天赐的意思。
其实我觉得,他想说的,是娘亲吧。
据娘亲说,她是从中原来的,是东逸的世家女子,此外便只字不提。还是父王偷偷告诉我,娘亲和东逸的皇帝是青梅竹马,娘亲还差一点就成为东逸的皇后哩。
为什么是偷偷的呢?
因为我父王,很怕我娘亲呢!
父王在我小的时候,常常笑着对我说:
“你娘亲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仗着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就敢一个人跑到疆域来,那叫一个威风凛凛啊……哎哟!”
不用想,一定是娘亲听见父王揭她老底,气得背起那把伴她多年的大刀,来找父王报仇了。
“哎我夸你是单刀女侠呢!”父王不敢真伤了她,就一边做做样子,一边向后躲闪。
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从前堂到后苑,从秋冬到春夏,乐此不疲。这一出在我幼年的时光里经常看到,父王说,这叫情趣。
哦对了,我娘亲很擅长用毒,这也是她为什么不远千里跑到疆域来的原因。
我喜静,也不太亲近疆域的毒物,对舞刀弄棒的事更是避而远之。娘亲常常眨巴着她明亮的眼睛,装作感慨地说:
“幕遮真是比那些世家培养出来的女子还端庄矜贵呀,真不像我的女儿。”
每当这时,父王就会上来很用很欠揍的表情说,你若似幕遮这般端庄,我也不必这么头痛了。
果然,娘亲又是追着父王一顿打。
娘亲很美,小时候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只是觉得娘亲是坠入凡间的仙人儿,无忧无愁,清丽纯善。
父王说我也很美,是疆域最美的小公主,哦不,是疆域最美丽的小姑娘。
我相信父王说的话,因为我和我娘亲长得很像,或者说,比我娘亲的眉眼更精致一些。许是因为我也是父王的孩子吧。
疆域里很多女子都想嫁给父王,并非攀其可汗的显贵,而是父王着实迷人。
这股热度直到我离开疆域也没消退,惹得娘亲好吃一顿干醋。
我幼年的时光就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的。父王和娘亲很幸福,我也很幸福。
如果没有之后那些事,也许我会遇见珍重我的良人,从此琴瑟和鸣,共度余生。
我是十岁那年离开疆域的,我说,外公年岁大了,我要去陪陪外公。
娘亲本是死活不让我去的,可听到这句话,忽然就哭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娘亲哭。
娘亲把头埋进父王的怀里,啜泣着。一会儿,才听见娘亲抽噎着说:
“好,好,幕遮是个孝顺的孩子。你去吧,帮娘好好照顾爹爹…”
父王轻轻拍着娘亲的背,一句话也没说,可看向我的眼神满是不舍和难过。
娘亲担心我,给我装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无外乎是花花绿绿的解毒的药丸,好似我这番是去闯荡江湖了。
她还把父王最厉害的几个暗卫给了我,叮嘱他们保护我的安全。
“外面人心险恶,幕遮要保护好自己。”
我点点头。
临别时,娘亲和父王送我到王城外。父王亲亲我的额头,悄悄在我耳边说:
“伊琍娜,疆域的神会保佑你的。”
我听见,父王的声音在颤抖。
娘亲就没这么平静了。她使劲挥舞着袖子,大喊:
“幕遮,记得回来看我们啊!”
说完,就扑在父王怀里,再也不敢看我。
我朝他们微笑着,轻声应好。有父王照顾,我也不那么担心娘亲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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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到苏府后,才知道苏家远非一个世家这么简单。
可是门庭显赫又如何?两个舅舅都是一方大吏,不在外公身边,只有最小的舅舅陪着外公。
我觉得,我回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外公太孤单了。
外公见到我那一瞬,激动得站也站不稳。他一直重复念叨着:
“像啊,真像啊……”
小舅舅也很激动,他很用力的抱住我,喃喃道:“小妹……”
外公把我安排在他所居住的主院,我的房间离外公的屋子不过几步之遥。外公得了空便在书房里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明史经略,教我排兵布阵。
小舅舅笑言,父亲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女丞相还是一个女将军啊!
不过,这样的日子正是我想要的。外公的精神日渐一日变好,身体也较从前硬朗。我常常陪外公在午后闲坐,帮他捶肩揉腿。
我在苏府住了五年。外公并没有把我回来的事宣扬出去,日子过得平淡安逸,我也很享受这种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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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里,外公给我讲了不少过去的事。他说,这些年来,小四过得很苦。
小四是外公对当今皇上的叫法,皇上在兄弟长幼中位列第四。
外公告诉我,娘亲本应该成为小四的皇后,却跑去疆域,嫁给了父王。皇上知道后,立马举国兵力,挥师南下,冲冠一怒为红颜。
外公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中。
“幸好你娘亲从两边阻止,才避免了这场恶战。可自那之后,小四就失了魂,遣散了后宫所有没有皇嗣的妃子,也不理朝政……”
外公很难过,据他说,皇上是少年帝王,英明睿智,是难得一见的明君。
大概,没有什么比一个老师看见自己的得意学生变得颓废消沉,更痛心的吧。
“幸而有子悠在,不然真不知道东逸会变成什么样子。”外公叹一口气,不往下说了。
子悠也是外公的学生,是皇上还是太子时的伴读。
外公口里的子悠,大抵就是当朝丞相,言子悠了。
我第一次见到皇上,是在我来苏府没多久之后。
那天,外公匆忙地嘱咐我,千万呆在房里,不要出来。
本来以我的性子,是准备在房里安安静静呆着的。外公不让我出来,自然有他的理由。
可谁知,小白跑了出去,我唤了半天也没唤住。
小白是我从疆域带来的,是一只很漂亮的波斯猫。外院有一只很凶的大黄狗,我怕小白胡乱跑会碰上那只狗被欺负了去。
我只好偷偷溜出院子,没多久就找到了小白。我抱着小白往回走,路过娘亲曾居住的院子时,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我没听过那人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踮着步子靠近。
“别走……”
我一听,吓得立马站住了,以为他是发现了我。
屏息,却听到他继续说: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我有些傻了,却放下心来。索性耐着性子,抱着小白默默站在墙后,听他的后文。
“如果你没走,我们的孩子,差不多也十四五岁了吧。
多好啊,若是男孩子,我便教他骑马射箭,教他读书写字。若是女孩……呵呵,我可不放心你教她。”
他低低笑着,我却听着浑身不舒服,那笑声怎么和哭一样呢?
“不过,如果你没走,我们怎么可能才只有一个孩子?我们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你不觉得幸福吗,为什么要离开朕!”
最后一句,似是吼了出来,连怀里的小白都受到了惊吓,小小地叫了一声。
听到那一声“朕”,我也无心再听下去了,抱着小白,匆忙回到了屋里。
原来,皇上还这样惦念着娘亲啊。
在我十岁那年,我第一次因为一个只听到声音的男人,失眠了。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把这个只听到声音的男人放进了心里,一放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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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之后,每逢外公让我在房间里呆着不许出去的时候,我就偷偷跑到娘亲的院子外,悄悄听着他的声音。
我都无法相信,我居然一次也没有被发现。
那些日子,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他能多来几次,这样,我也能常常听到他的声音了。
哪怕,他的温柔细语,呢喃轻诉,不是说给我听。
那时候,我还不懂什么是爱,根本没有意识到,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只是偶然,我会有些嫉妒娘亲,嫉妒这些让人心颤的话,不属于我。
可是,每每生出这样的情绪,我都会愧疚好一阵子。
娘亲这么爱我,我也那么爱娘亲,我怎么能嫉妒她呢?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是爱上一个人最正常的表现。
因为爱,所以嫉妒。
五年的时光匆匆而过,我一直都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的秋天,天沉的可怕。
外公走了,走得突然,却十分安详。好似只是睡了一觉,明天早晨依旧会摸摸我的头,唤我幕遮。
尽管如此,我知道,外公是遗憾的。
外公带着没有再见娘亲一面的遗憾走了,我心里很难过。
不过,我若是知道有一日,我娘亲和父王也会带着在再不能见我一面的遗憾离开人世,我一定会回到疆域,再也不离开他们。
可惜,我并不知道。
外公的灵柩停在府中七日,大舅和二舅赶回时外公已经下葬了,所以只有我和小舅为外公守灵。
本来,小舅因为身体弱,是不同意我守灵的。
可我执意,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担心地看着我灵堂中跪着,生怕下一秒我就支撑不住倒下去。
他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却也没有料到,我是撑到七天后起灵的那一刻才晕了过去。
其实,我早就撑不住了,只是还靠一口气挺在那里。
起灵时,心中的悲恸再一度爆发出来,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由于忙着安排外公的丧事,小舅即使担心我心急如焚,也只能让几个婆子把我背回去好生安歇,再吩咐管家叫来大夫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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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我醒来时,已是傍晚。床头放着一晚黑漆漆的药。我看着,皱了皱眉,却也一口气喝了下去。
待我喝完时,才发现房间中竟坐着另外一个人。
我手一抖,差点把碗摔到地上,不料那人更快,先一步抓住药碗,放回了桌上。
“醒了?”那人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我一听,瞬间就懵了。外公曾夸赞过的镇定与聪慧这一刻也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他……
我极力定下心神,只见他一脸倦容,眼中尽是伤痛之色。
看来外公的离去对他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在他的惊讶中,我挣扎着起身,费力地下地行了一个大礼。
“臣女苏幕遮,见过皇上。”
他哑着嗓子,并未阻止我行礼。
“起来吧。”
“谢皇上。”
我起身,在他的示意下躺回床上。
终于见到了五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如果不是外公离去,我恐怕欢喜得要笑出声。
他是穿了孝服来的,精神有些萎靡,但眉眼确是朗润俊秀。
我想,若非这些年思念成疾,一个未至不惑的帝王正是春秋鼎盛,怎生如此颓唐?
他盯着我,半晌,问:
“你是,她的女儿吧?”
虽是问,语气却笃定。
我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好吗?”
我依旧点点头。
他见我这般,知我是不想说,便也不再问了。
我迟疑片刻,轻轻道:
“父王待娘亲极好,我在家……在疆域的时候,过得很幸福。”
他听罢,苦涩地笑了笑。我感到他就和这秋日的夕阳一样,看破了轮回,死气沉沉。
“我早该想到的……是我偏执了。她在那人身边,才会真正幸福……”
顿了顿,他微微对我笑着,说:
“我也算你的长辈,便唤你幕遮吧。”
我没反对,静静看着他的笑容出神。
“太傅走了,你一个小姑娘留在苏府也不方便……朕收你为义女,给你公主的封号,和朕回宫好吗?”
我想说,我不是小姑娘,我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
我想说,我不做什么公主,我要做……你的身侧之人。
其实我也知道,我应该回疆域的。那里有我的父王和娘亲,那里是我的家。
可是,看着他几乎恳求的神色,我无法拒绝。
或者说,我根本不想拒绝。
父王娘亲,就允许幕遮自私任性一回吧。
我低着头,用微不可寻的声音说道:
“我不做公主,我要做你的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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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那女官听着好听,其实不过是侍女罢了。
可是,我甘愿卑微。
只要,能在他身边,不受世俗理法地爱着他。
“这怎么行?”他眉头皱起,眼里满是不赞同。
“我希望如此,愿皇上成全。”
他看着我,神色有些恍惚。
可能是想起娘亲了吧。
我和娘亲其他方面都不像,可唯独固执却出人意料的一致。
连父王都常常不敢相信,他眼里温顺乖巧的伊琍娜,有时竟固执得令他都无可奈何。
似乎是明白了我的坚决,他叹口气,只得妥协:
“朕不给你公主名号,但你也不能真做侍女的活儿,吃穿用度都要随公主的规格。就跟在朕身边吧,想做些什么都随你。”
我这才抬头,向他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谢皇上。”
后来,我有时想,他会不会早早就看出我的想法,才那般硬生生晾了我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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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暗卫给父王娘亲传回了外公离世和我进宫的消息。
我有些心娘亲,但也无他法。
相信父王会照顾好娘亲吧!
临走前,我给小舅留了封信,告诉他我要进宫的事。本来不是这么急的,可是我怕小舅回来后,我就更不舍走了。
外公去了,我也走了,诺大苏府只有小舅一家,他该有多孤单啊。
我狠了狠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生活了五年的地方。
外公,你看到了吗,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他眼前了。
外公,不要为我担心。我会很开心,很幸福。
之后的四年,我在宫里犹如一个尴尬的存在。所幸大部分妃子都被他遣散了,不然更不知该如何自处。
明明用度皆照公主的规格,却没有公主的封号,日日住在皇帝寝宫的偏殿。
可又偏偏不是皇帝的妃子,不说别的,就连他对我的态度也是异常客气,少有亲昵。
这不是尴尬,又是什么呢?
如外公所言,他对于政事是毫无兴趣,只有在言丞相和手下官员实在忙的叫苦不迭不堪重负时,才会分担一些。
大多时候,他只是简单批几本奏折,就算了事。
其余的时间,他不是在画像,就是一个人下棋。
他画的是娘亲,全是娘亲。
有幼年时的,少年时的,也有娘亲现下年华的。
他想象中画下的样子,竟和我离去时娘亲的模样无二。
他问我,像吗?
我点点头,由衷地赞道,像。
他很开心,像一个吃到糖的孩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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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笑脸,有些恍惚。
漫漫余生,他的笑容,都只是娘亲一个人的吗?
还是此生,只有一人能令他如此开怀?
我凝神,望着他笔下的画,只觉娘亲的美丽似又添了几分。
心中的一个声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什么时候,你能为我作一幅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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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下棋,每每我见他自己与自己对弈,便觉怪异的很。一次,我终于忍不住,执子和他拼杀起来。
这一下,便是一个时辰,直到他堪堪险胜我,才发觉天色已晚。
他神色微餍,对我说:
“幕遮,以后你常来陪朕下棋吧。”
我说好。
事实上,我从未对他说过不好。
从那以后,陪他下棋变成了我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他棋艺很高,棋品更令人赞叹,与这样一个人对弈,也算是爱棋之人的一大幸事。
何况,恐怕只有下棋时的时光,才是完完全全,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这已是我进宫的第四个年头了,从小姑娘变成老姑娘,所幸岁月眷顾,年华痕迹无几。即便如此,我心中,还是不免生出几分愁苦。
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
至今我都记得,那一日,我照常走入他的书房,到书桌前为他研磨,他还未来。
我随意一瞥,手却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
桌子上,放着一张娘亲的画。画上的女子眉目流转,恬静安然,我从未见过这样娘亲。
应该说,那眼角下的一点痣,正昭示着,画中的女子,是我。
是我!
我忽地身躯一紧,愣了不知多久才反应过来,他正从背后环着我。
那一刻,我忘记了我是谁,今夕何夕。
我只听见,有一个人,正在我的耳边轻声道:
“幕遮,我欲娶你,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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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收下了代表贵妃身份的玉碟。
那日,他说要娶我,今时今日我却非母仪天下。我知道,那正宫之位,永远是属于娘亲的。
但是我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十岁那年的我,最大的心愿便是他能常来娘亲的院子,我能多听几回他的声音。
如今我十九岁,却可光明正大站在他身侧,陪伴他走过余下的一生。
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应我要求,一切仪式都从简了,只有宫里的人知道皇上新封了一个贵妃。洞房也只是门口挂了几个灯笼,就在他的寝殿。
那晚,他饮下千杯酒。只我二人对酌。
我不知他是喜是悲,却不愿拂了他的兴,一杯又一杯,直到他眼已迷蒙。
便说女子生来自带三分酒力,我又生在疆域长在疆域,用过的天华地宝数也数不来,因而酒这种东西,虽不常碰但也确不知醉是何滋味。
而他,许是因曾经那些岁月的借酒消愁,琼浆玉液早成了寻常无用的物什。即是如此,也免不了酒气微醺。和着撩人月色,心中竟也微有异样。
他一把揽住我,力道强劲。小桌是摆在房内的,没走几步,便已到榻前。
红纱帐内,烛影摇曳,我本该沉溺于喜悦之中,半梦半醒半浮生。
只是,太不巧,就要阖眼的一刻,我耳边传来一字轻喃:
“婉儿…”
似哀似叹,似嗔似怒,似少年四郎。
我的娘亲,名唤苏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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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此,多少个夜里,我都曾梦中惊醒。
我梦见他看着我,却唤我婉儿。我一遍又一遍哭着说,我是幕遮,我是幕遮啊。
他抚着我的脸,又气又笑道,什么幕遮,你分明就是朕的婉儿。
我连忙抓过铜镜,镜子中,赫然映出娘亲的脸。
啊啊啊啊———
我猛然起身,眼前是无尽的夜色。他正躺在我身边,安详睡着。
我捂着脸,忽然笑了,低低的笑声中泪也淌了下来。
复而俯下身,抱着他,紧贴着他的脸,无声问道:
“四郎,那些年夜夜梦魇的日子,你是如何熬过的?”
四郎,这世上,无人比我更懂你的痛苦。
又是一年新春,宫里似比往年是热闹了些。大抵,是我为天家新添了一麟儿之故。
四郎着实欢喜,欢喜到不顾群臣之言,执意在韶儿百日之时,便下书立为东逸太子。
韶儿,是他取的名字。
他说,若为皇子,便取名宁韶。若是公主,就叫她宁鸢吧。
我蹙了蹙眉。
这名儿拗口不说,用韶作皇子名,岂非太轻浮了?
鸢更是不成体统,飞鸟又岂能与公主相提?
问他,他似乎并不太想谈及缘由,只是坚持不肯另取。
我无法,只得顺了他。韶儿便韶儿吧,多叫几遍倒也顺了口。
自我生下韶儿,他似乎一日更比一日倦惫。前两年,他还有心操理些国事,近日,却好似人也没了精神,不是听些小曲儿,便是独自坐在殿中假寐。
我悄悄问过太医。皇上正值壮年,春秋鼎盛,怎么……?
那个年逾花甲的老太医,捋着他花白的胡子,叹道:
“皇上,他是无心了啊!”
无心……
无心什么?
无心,留于世间了吗……
四郎,你怎生如此残忍?
回去的路上,看周围的景物似都是恍惚的。
四郎,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东逸国史·天启篇》:“天启四十九年十一月,北华伐我,六军反于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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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政治,亦不懂人心。我知他们道我是红颜祸水,我不解,可也不曾理会。因我知你爱我,而这便已足够。
承蒙上天眷顾,知你,知我。我还要怎样美好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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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往日,往年,我弹琵琶,你敲乐鼓。长安的冬日不比别处料峭,许是因胡旋舞带来的暖意,又或是你我绵绵不尽的情意。
可又不像往日,往年。我听到铁骑突出,听到银瓶乍破。天色阴沉,风雨欲来。不觉间鸳鸯瓦冷,翡翠衾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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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黄沙迷了你我的眼,可分明看得清楚,你的眼里有我,却也有我背后这诺大的长安城。红墙绿瓦,白玉为阶。
长安长安,为何不安?
是我忘了啊,你是这锦绣河山的君,唯一的君。
可我多希望,多希望你只是那个红纱帐内呢喃细语,轻唤我名的四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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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既是如此。
你不再是那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少年郎,也不再是那平宫乱,整朝纲,写下这盛世繁华的一代明君。
我知道,你老了。
并非因为娘亲,而是真的老了。
你的眉头再无法抹平,你的眼眸再无复澄明。任凭我如何梳理你的鬓发,也藏不住年华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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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出手,未央绽于指尖,却再不敢抚你的脸。
因我怕,怕我怯懦,怕我不舍。
可便是不怕,我仍是怯懦,仍是不舍。
四郎,你告诉我,下辈子,你我可还能相守?
下辈子,我愿用完所有幸运,只求先于娘亲,遇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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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四郎,四郎。
让我再多唤你几声,念你几遍。
纵是归去,三生石上也好找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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