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发福了

某天和爸爸视频，看着他长长了竖起来的杨梅头，我突然想到了《樱桃小丸子》里的永泽，然后我问了一句，“爸爸，你好像胖了”。

妈妈在旁边哈哈大笑，“你爸爸都130斤了”。然后我们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是我印象里爸爸最重的时候了。我曾经对中年发福一直存有疑惑，因为我的爸爸五十出头的时候还很瘦，等到现在他终于胖了，我也就信了。

过去的一年，爸爸囤了二十斤的肉，乍一看他在往「临退休心宽体胖的中老年男人」的路子发展，但实际上他经历了多年来最艰难的一年。

年初当大家都被封闭在家时，他因为腰伤的旧疾做了腰椎手术躺了一两个月，后来发现肾结石严重又去做了结石摘除，再接着因为之前腰椎的问题导致膝盖也有点不适，就一直贴药膏戴护膝，走路也不太利索。

爸爸一整年都在跟疼痛对抗，每次回家看到他，都是慢吞吞地走路，长时间地坐在窗口发呆，换了以前，他总是忙前忙后，健步如飞，并且特别热衷于为家里操劳，大的小的，重要的不重要的，他都会去做，在他那里，似乎所有事都是重要的，早餐店的糯米饭，桂香村的奶香面包，都见证了每一个他怕异乡归来的儿子吃不饱的日日夜夜。

因为脚上的疼痛，爸爸已经很少开他那辆飞度了。还因为担心脚发不上力，在有限的开车时间里，驾驶座被爸爸调得非常靠前，以至于每次换我来开，都要把导轨移动很长一段距离，那时我总能想象他双手握着掉了皮的方向盘局促紧张的样子，他现在只敢开短途，而飞度也只能作为短途“买菜车”使用。上周回家开了趟高速，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它的刹车像年迈水牛的喘息那么拖沓了。

飞度在陪伴了我们家十多年后，差不多也要完成使命了。犹记得高三第一学期的某个清晨，我坐着爸爸的摩托车赶早自习时，被路过的汽车溅的一身水，温和的爸爸破天荒地一路骂一路追，但是终究没追来那一个道歉。那年过年之前，我们家迎来了这辆飞度，从此再也没经历过出行途中浑身湿漉漉的窘境。

爸爸也约莫是个中老年人了。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都去了外地工作，他再也不用骑自行车摩托车开飞度送他们上学，他也没有必要时不时地去桂香村阿哆诺斯一鸣买点小面包小饼干，他越来越依赖微信的语音信息和语音电话，他比从前更加地多话，甚至有时候一通电话可以重复同一句话五六次。他习惯了每天看三个地方的天气预报，并且在提醒我出去玩要再添置点棉服棉鞋被我拒绝之后，一大早发来一张手写备忘录，希望我再买点棉大衣棉裤棉鞋还有“妹子”，并且给出了他认为的预算。

在我培养出越来越多的爱好之后，在我看到别人的爸爸们热衷于喝茶钓鱼书法爬山打牌时，我总是禁不住地想，我的爸爸有什么爱好呢？

他从来不晚归，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他有一些名义上的朋友但也只是在各种宴席来临时才会相互叫一叫，平时都不会有来往。我能想象到的中年人的活动，他一律没有参与。我见识过爸爸对数字的敏感，比如他能记得村里某个人的小舅子的车牌号，在路上看到某辆车的屁股能马上说出它的主人家的位置家里几个小孩现在读书或是在工作，背手机号更是不在话下。但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靠这些在我看来颇了不起的本事去打牌打麻将，尽管在我看来他必然是个高手。我不清楚他年轻的时候喜欢些什么东西，但是从我懂事以来，爸爸一直是一个没有业余活动的成年人。

很多年前，爸爸跟我提到他年轻时候买的鞋，那是一双九十年代中期的彪马，花了他几百块钱，在当时算是一笔巨款，这也让我一直对彪马的鞋子有好感。尽管我早已不记得他那时的样子，但是通过一些半身照片，还是能勾画出那时候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梳着连郭富城都要敬畏三分的三七分头，脚蹬时髦的德国Puma鞋配上牛仔外套牛仔裤...以至于当我自己穿上Puma鞋之后，也总是禁不住地沾沾自喜，觉得它跟我特别相配。

新年给爸爸买了一双Puma的小老弟Adidas的鞋，按照以前买过的尺码买，结果爸爸说鞋子太小了，给他换了一双款式，还是太小，这也让我更加确信爸爸变胖了。

在我喊着减肥的那些日子里，爸爸总是极力反对，他一直觉得只要身体健康，胖不胖都不那么重要。听了他的话，我现在又回到从前作为胖子时的体重了，所不同的是，体重上来的同时，肌肉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而爸爸，数十年来体重维持在110斤的爸爸，突然之间也有了肚子，大脸，以及增加了尺码的脚。

从前，他总是冲在我们前面，努力地为我们打点好一切，尽力地把他有的和他能获得的都给予我们，他总是不知疲惫不喊累不喊痛地做很多事，用瘦小的肩膀撑起整个家的分量。而现在，不需要早出晚归地工作，不用操心儿子的学业和工作，以及疼痛的膝盖带来的影响，他开始变得和奶奶一样，做什么事都慢了很多，相应地也发福了。

坐在家里12楼的阳台，我能看到很多跟爸爸一样的人，有小心翼翼擦着高层窗户为新年做准备的，有无所事事在楼下踱步聊天好几个小时的，也有像爸爸这样热衷于坐在窗口望着高架桥和远方发呆的，他们或许也跟爸爸一样，在没有后顾之忧之后，身体和生活都松弛了下来，任由日子越拉越长，身体越来越胖。

我其实一点也不介意爸爸的发福，毕竟别人都胖了好几十年，而他才刚刚起步。我只希望他健康，心态越来越好，富态一点其实挺好的，毕竟有钱有闲的人才有空变富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