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月亮从睡梦中惊醒,抬头看了下时钟,已经十一点了,沈智博还是没回家。
陈月亮把沙发上的毯子叠起来,目光木然,如同燃烧过后的灰烬。她打着赤脚推开阿罗的房门。
阿罗小小的身子埋在温暖的棉被里,稚嫩的嘴唇紧紧抿着,秀气的眉毛也皱着,看上去委屈极了。
娘的乖乖女呀,你甜甜的睡吧。温热的泪划过冰冷的脸颊上,陈月亮轻轻的抚平女儿的眉头。
陈月亮已经三四天没有看见沈智博了,同住在一个房间里,睡在一个床上的两个人竟没见过面。她觉得自己像是守着一个客栈,而她和沈智博就如同两个同住在客栈里的陌路人一样。
咯吱——
沈智博轻手轻脚的进门,被身后的黑影唬了一跳。定睛看去,才看见是自己的老婆,“你怎么还没睡?”他一边褪去外衣,一边开灯。
灯光刷的亮起,刺的人眼睛疼。灯光下陈月亮站在地板上,直勾勾的看着他。
“我和阿罗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沈智博讪讪的,往卫生间走去,“嗨,这几天太忙了...”
“店里不是下午五点就关门么?”
“...女人家懂什么?...在家好好照顾孩子就好了。”
“你是不是把家里的钱给弟弟家了?”
沈智博从卫生间冲出来,“你翻我手机!”
“我没有!到底是不是,你说话!”
“是! 那又怎么! 我自己挣的钱给我弟弟不行么?”
陈月亮咬着牙,所有的话堵在嗓子里,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半晌,她终于崩溃的摔在地上,语无伦次的哭喊:“那里还有我的稿费啊,为什么不借给我小侄子看病,都多少次了,不是说最后一次么?”
沈智博暴跳如雷,上前搡她,“小点声,爸妈不睡啊,孩子不睡啊。...你在家舒舒服服的画画,算什么挣钱...”
【二】
“听说,你昨天晚上又闹来着?”袁鑫调笑着问她。
陈月亮正跪在地板上打蜡,冷冷的抬起头,“把脚拿开。”
袁鑫没趣的到椅子上坐着,“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识大体的女人,人家兄友弟恭的,你好意思挑拨么?”
“那为什么不借钱给我哥哥家?”
“亲家哥哥哪里还的起?”
“就像你们家还过钱似的。”
袁鑫一噎,抱着肩膀,冷冷笑道:“嫂子啊,那也是哥哥愿意借给我们家啊。”
啪,陈月亮把毛巾扔回地上,冷冷的瞪她一眼,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她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她在这里勤勤恳恳的呆了十几年了,这是她的家么?这是老沈家的家啊,她从来没这么心灰意冷过。
“月亮啊,饭好了吗?”老人在身后唤她,陈月亮连忙揩去眼泪,应了一声。
“袁鑫也来了啊,在这吃吧。”
袁鑫响亮的应了声,搂着老人的胳膊甜甜的聊起天。
“陈月亮,饭里水太少了,我们老人的胃哪受得了啊,做十多年的饭都不会做,一天也没干啥,这点事都整不明白,养你有什么用……”
图片来自于...忘了【三】
“宝贝啊,亲亲妈妈,告诉妈妈今天老师留了什么作业啊。”
阿罗顺从的亲了亲陈月亮的脸颊,奶声奶气的说:“老师让我们回家,问问爸爸妈妈,我的名字的含义。”
陈月亮侧着头,想了想,“宝宝你的名字是爸爸给你起的,我们找一下你的照片。”
陈月亮牵着阿罗的手,在客厅的小柜子里翻出一本相册,打开第一页就看见阿罗的百天照片,白白胖胖的婴儿躺在白色的背景布上,可爱得像个天使。
陈月亮的心忽地软了,她轻轻的拿出照片,在背面,上面用钢笔抄着一首诗:
“嗟吾不才子,怜汝无弟兄。抚养虽骄呆,性识颇聪明。学母画眉样,效吾咏诗声。我齿今欲堕,汝齿昨始生。我头发尽落,汝顶髻初成。老幼不相待,父衰汝孩婴。缅想古人心,慈爱亦不轻。”
“你爸爸说,他会像白居易爱阿罗一样的爱护你的。”
阿罗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陈月亮看着乖巧的小女儿,心里得到了宁静,她上前轻轻的吻了吻她的眼睛。
“妈妈妈妈,快看!”
阿罗指着相册里的照片,陈月亮弯起嘴角,侧头去看,是她年轻的照片。
披肩发,碎花裙,水润的眼睛,柔软而红润的嘴唇。
陈月亮有些恍然,她也曾如此年轻么?她也曾这么美丽吗?
“妈妈,是爸爸啊,妈妈!”
阿罗指着电视机,兴奋的叫她,陈月亮过头看向电视,是个晚间新闻的节目。
新闻里一则抢劫现场,记者采访目击者,沈智博身子挡在一个女人身前,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
那个女人并不年轻,也并不美丽,只是看起来很自信很知性,她看见沈智博看着那个女人的目光中有耐心和尊重,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个上等人。
【四】
陈月亮最近病了,而沈家人却以为她疯了。
她在沈家开始撂了挑子,终日躺在床上,有些时候像是垂死的病人,有些时候却像是一条疯狗。
沈智博一个电话打给她娘家,陈母没来,小侄子病了,求了堂姐过来劝她。
陈月亮觉得自己就是个通房大丫鬟。
她不是沈智博的妻,不是沈智博的妾,更不是沈智博的情人。她不过是照顾着沈智博爹娘的工具,生养孩子的机器,伺候男人的保姆。
她在他们老沈家始终是个外人。
“知道什么是通房大丫鬟么?”陈月亮问陈明星,眼神像是一汪死潭。
陈明星干笑,直觉不想接下话茬。
陈月亮自顾自的说下去:“在古时候,夫人给少爷身边的丫鬟开脸,待她生下孩子可抬妾——不过是个能伺候,又能让男人睡的下人。”
那冷戾之气扑面而来。
陈明星的笑脸已经撂下来了,懒得理会,把门掩上后拨通了电话。
“喂...”陈母急切的出声。
“我把堂妹哄睡了...还是哭......舅母,我家玫玫要送幼儿园,孩子爸爸也不耐烦,家里一堆的事...”
电话那天只是一个劲的哭,“明星谢谢你呀,要不是涛涛病了,我就去了,麻烦你了呀...”
“舅母,不是我说...你说谁家的日子不是这么过?婆婆难缠,男人没良心,但孩子还小啊,为了孩子怎么也该...”
“阿罗好不好,闹不闹?”
“孩子还行,就是找妈妈...”
【五】
“又闹了?”沈父见沈智博出来,低低问了句。
沈母提高嗓音斥道:“她还好意思!她有什么啊,你说!”
沈母身子前倾,冲着门里面喊,“当初我就不让你娶,她有什么,户口没有,学历没有,长得平常,性子又急躁,她哪里配得上你?”
啪,屋里传来一声闷响。
沈母更加的气愤,要不是沈智博拦着几乎要冲到屋子里,“你这个女人就是个搅家精。我这个儿子娶了你真是造了孽了……真该把你扫地出门,我看你离开我儿子还能不能活下去。”
话音未落,陈月亮就一脸狰狞的冲了出来,对着沈母大喊:“这日子我早就过不下去了,不管我对你多好都捂不热你的心。凭什么背着我,拿家里钱去贴补小儿子,你……”
“闭嘴!”
沈智博看陈月亮脸色煞白,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多少有些心软,“看在我面上,别和妈置气...”
“凭什么呀?我也是家里金尊玉贵的养大的,凭什么送上门给你们糟蹋...”
“就凭你是个三四十多岁的老女人,一个结了婚的黄脸婆,要不是我儿养你...”
“嫁给你们家十多年,你们当我是个佣人使唤,全家五口人,就我是个外姓人,你们抱成团的欺负我,这么多年来不知冷知热...”
“够了!”沈父大喝一声,忍无可忍的说,“智博...不成你们就离婚吧。”
陈月亮像是断了线的木偶,不知是痛快还是痛苦,脸上的表情定格住,看上去滑稽又可怜。
“十多年来的委曲求全换来今天的扫地出门,我也是个受过教育的女人...”陈月亮脸上戚戚,又微哂。
“让你闹,闹大发了吧,下不来台了吧,沈智博多好的人啊,衣食无忧的把你养在家,养出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来...”
“我这十多年来过得真是糊涂啊。”陈月亮倚在床头,脑海里晃过她和沈智博热恋时,新婚时,乃至两人发生争吵而又和好,在茶米油盐里磨得无可奈何时...
不是没有过琴瑟和鸣时,怎么就弄到了这般田地?
陈月亮心里像是刚刚在大火中逃生,楞楞的看着废墟出神。
终究是回不去了。
耳边是堂姐喋喋不休的唠叨,“...赶紧和智博服个软,撒个娇,如今你年老色衰的,有没有了生存能力可怎么办?智博这头撂挑子了,你那头就等着扎脖子吧...就算看在孩子面上,你也不能闹太过...”
想到阿罗乖乖巧巧的调笑,陈月亮的心钝钝的痛,她离不开女儿啊,她那么小,又那么美好。
“...我真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又是产后抑郁症,又是梦和远方的。这么眼睛一闭一睁,一辈子不就过去了?真想给孩子找个后妈啊?我可告诉你,沈智博就算离婚也能找个十八的小姑娘,你?”
陈月亮缓缓闭上眼睛,温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进脖颈,最后洇湿在衣领里,留下一滩深色的水渍。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她该怎么办。
她隐约听见堂姐接起一个电话,随着脚步声响起,人声渐远,恍惚听见几声尖利的争执,和淡淡的絮语。
不知过了多久,堂姐又坐在床边,依旧是那些软弱的奉劝。
题外话
我才看见榆林的新闻,有些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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