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卢璐
来源 | 卢璐说 （公众号：lulu_blog)
我和卢先生有一套小公寓一直在出租。我曾经写过这个小公寓的故事，卢先生的婚前财产，是他认识我之前，最穷的时候买的，比市场价格便宜好多，不是他有运气，而是房子漏雨，一塌糊涂，根本没法儿住。
那会儿是真穷，所有的都要自己动手修。为了省点儿钱，我们把原来地上已经变形，但木质很好的老橡木地板，一条一条翘起来，重新组合，订好，打磨，再涂油，磨光，打了几层蜡。
这些都是我，一下午一下午地跪在地上，一点点蹭出来的，有点不相信是么？讲真，连我自己也不太相信，为了爱情，姐姐我居然这么卖力！
现任房客，是我朋友给我们介绍的一个女孩子，来巴黎实习，也是个有故事的小姐姐，我回头开篇另写。
二月初，小姐姐突然给我打电话：“我约电力公司来开电，他们查到这个房子从2019年9月，就没有付过电费了。电力公司管我要了房主信息，估计回头会找你。”
我听了有点蒙，“2019年9月?”
我们在国内的这些年，房子是一个中国中介管着，房客都是中国留学生，2019年九月，我们换过一任房客，是一对自称情侣可看着不像的学生，他们2020年9月就搬走了，中间空了几个月，今年一月现任小姐姐搬进去的。
这么算下来，就是上任房客，住了一整年都没有付电费么？！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法国的电费是这样的。房客入住，自己给电力公司打电话，把自己的银行账户发过去，直接走账。退房再打个电话，告知自己从哪天开始搬家，合同也就终止了。
为了方便，即使合同终止了，电力公司在一段时间内不断电，但如果大量用电，不过户，被检测到了，就会把电掐掉，掐掉再开，就很麻烦。
可这次隔了一年多，用了将近一万度电，电力公司居然没有给断，真的是有点神奇。
这对房客住的时候，问题多多。一会儿下水道堵了，一会儿大门打不开了，马桶出问题了，洗衣机滑出来，挡住了浴室的门……这些中介都可以处理，但有些项目中介要收费。他们不愿付，每次都是那个女孩子联系卢先生去修。
因为卢先生去多了，他看到房子没有被保持得很干净，到处都是问题，譬如当年姐姐我跪在地上蹭得发亮的实木地板，如今全是黑印子。可房客们说，他们入住的时候就这样了，跟他们没有关系，所以退房时挺不愉快的。
而且关键是，他们已经退房五个多月了，押金也早就返还了，现在去找人要钱？差不多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那天卢先生在家上班，他听到我在不停讲电费，凑过来一听，立刻又急又气，怒发冲冠！
卢先生一直比我更疼钱，也比我更有原则，这小公寓，也一直都是他的心尖儿。他气得直转圈，凭着他丰富的想象力和受害者意识，开始有板有眼地给我说：
房客跑了，作为房东，我们不仅要付电费加滞纳金，一定还有其他后果，保不齐会先掐掉我们家的电，并把我们告上法庭，留下案底。可问题是，我们家连煤气管道都没有，Ohlala，我们要赶快去储存点蜡烛和煤气罐……
本来每天早上，我都特别忙，回复和国内时差七个小时攒下的消息，微信上一片的小红点儿，可遇到这档事儿，家里男人比我还恐慌，气得我忍不住吼他：“Stop！你不要上班吗，这事儿你别管。”
他跟一个皮球一样，一颠一颠地回到客厅饭桌，在他的“工位”上奋力敲电脑。
我冷静了一下，然后赶快联系中介。中介听后，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说：“我做中介这么多年，想占便宜被断电的太多了，可这么久不交钱，还没断电，真第一次听说。那个女的还回国了，这事儿有点难。”
卢先生听我给中介打电话，又凑过来呲牙咧嘴：“这就是中介的问题，为什么退房的时候，没有想到去查电费？中介得负责把我们的钱追回来，追不回来，中介就应该付这钱！”
我挥挥手，把他拍出书房。这满天底下，智商上流，但情商下流的，说的就是他这种人了。
这些年，人人都在说情商，譬如“所谓情商，就是好好说话”。可说出的话，都是大脑的一道指令，一句漂亮话，就好像蛋糕上，那个好看但没人会吃的糖渍樱桃，改变不了现状和本质。
在我看来，情商说白了，就是最聪明而且自私的计算方式，目的只有一个：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
这看起来，好像有点荒谬，可世事洞明皆学问！
因为人生在世，任何以损人为前提的利己，都是不能长久的。只有在保持各方利益和适度舒适，并且遵循法律、道德、文化、观念……等方方面面之后，才能找到自己人生最大化的值。
情商就是在这个矛盾中，用共情的方式，对人对己，皆大欢喜的参照值。
所以在电费这件事情上，房客走了，我们看起来可以找中介，跟中介扯责任，甚至对峙，要求他们承担，可中介会付么？傻子才会啊。吵到最后的结果，就只能翻脸。
当然狠人还可以选择对簿公堂，找律师写纸张，这一下子不知道要多久，就算最后法院宣判中介付电费，可时间呢，精力呢，律师费呢？是还嫌我不够忙吗？
我把卢先生轰走之后，继续态度好好地跟中介说：“事已至此，我不怨你，但你得想办法帮帮我。中介主动说，我们做这行，在电力公司有维护熟人，我先去打听情况。”
熟人还是管用的，很快就来告诉我：“忘记掐电的事儿，虽然少也是有的。被查出来之后，只要按时交了，没啥后果。
电不是我们用，只要我们提供房客的文件，国家电网会自己去跟房客要，但没有人知道，如果找不到房客，作为房主，我们有啥后果？”
我一听赶快让中介给我准备文件，他们刚刚搬了办公室，九牛二虎，花了很大的劲儿，才给我翻出来。
然后我让中介给我拉群，结果两个人都已经把中介删了。
中介说：“我再去加一下？”
我说：“算了，删掉你，就是心里有鬼，你现在去加，一定打草惊蛇。”
修了那么多次房子，卢先生有女房客的微信，但她回国了，天高皇帝远，找她，估计没有效力。
事实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后来处理的时候，女房客完全没有出场。
我手动搜索加了男房客的微信，给他发了一个“你好”。
我就赌一般人，看到有陌生人添加好友，还是通过搜索微信号的这种方式，都有好奇。果然没多久，他就加了我，心情愉快地跟我说：“你好”。
这时，无论是强硬还是软弱，任何的情绪都意味着我是弱者占下风的那个，我就很正常地说：“我们新房客开电，电力公司找不到你们的合同和付费记录，能给我一下？
他说：“搬家之后文件没留着，所以是没有的。”
我没反驳也没等他问，继续说：
“文件没有的，接下来的程序是这样的：我们会把所有的资料、护照、居留证、租房合同、电表记录、联系方式，都一起发给国家电网，电网有专门的部门处理，他们会给你们联系的。
目前查到，一共消耗九千多度电，一共不太到一千欧元，就是七千多人民币，因为后面几个月你们没住，大概预计你们要付的部分，有八百到八百五十欧元。
如果你们想要付，不知道怎么付，我们可以帮助你们，但如果你们不想付，那也没有关系。
至于会有什么后果呢，还是自己去网上查吧，毕竟我说了，估计你会认为我在吓唬你。这事儿呢，反正我就负责通知。”
这些话，我是断断续续地，一句一句地打出来，我是有意的，我知道他一定在另一面盯着手机屏幕一劲儿地看，然后不停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种时候，真的挺焦磨。
我说完了，他没有讲话，我也就不讲话了，其实我也挺焦磨，我完全不知道，他会有啥反应，但很多时候，多说是减分项，无益的，再焦心也只能等着。
过了好半天，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自己去网上查过了。讲真，互联网别得不行，但恐吓功能特有效，多少次我只是打喷嚏，但网上查过之后，就自己确诊了，不仅得了新冠，重度过敏，而且还有鼻窦癌加咽炎的并发症。
电费这事儿一样，如果仅仅在网上查，就会感觉很严重，类似电网会有专门的法律组处理这个问题，会上黑名单，不能再开电，还会被告上法庭，有案底……云云。
他问我能不能打电话，其实我不想打电话，因为留不下证据，但我一想，现在能做的，就是不激怒他，增加信任。
我们打了十五分钟的电话，他花了三十秒给我解释，当时他们有开电，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成，就稀里糊涂地用下来。
又花了十四分钟给我说，中介多么不负责，他们入住时，房子状态有多么差，有多脏，住得多不开心，而他们是多么合规，遵守制度的人，凭什么我们现在要把他们的个人隐私，再发给电力公司呢？
我一面听一面万分欣慰，幸好只有我在听，如果卢先生在，从第二句开始就暴跳如雷了。等他终于说完了，我说：“我懂你的意思了。这样，我会根据记录，具体算好多少钱，然后发给你的。”
他说：“好”。
我们算好，他们该付852，我说零头算了，就850，电力公司要我在三月八号之前处理好，所以你们最晚三月六号给我准信。
他又说，要告诉女朋友一下，等女朋友确认。
那时候是二月底，所以还有点时间，绳子最好别拉太紧，我就说：“行，你们商量，我回头给你联系。”
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我们来回说了很多次，每个细节都是问题，发票，纸张，如何付款，他们曾经非要我拿出每个月用电量的明细，我说这我真的没有，怎么办呢？
那种感觉就是在挤牙膏，我能明显地感到他的抗拒和不乐意，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奈。而我能做的，只有调整自己的情绪，只要他还没有改口说不付，我都是尽量地，不紧逼，不说任何可能引起争议的事儿，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接受是需要一点时间的。
从一开始老早就告知一个期限是正确的，因为对每个人来说，那个期限都是一条红线，尽量不要碰。
扭来扭去，我们终于在最后期限三月六日约好见面。受害妄想症卢先生又开始说：“为什么不能转账，为什么一定要去拿钱，我觉得他一定是安排好了，估计等你拿了钱，就会有人抢走你的包……”
我本来嗤之以鼻，但巴黎现在真的挺乱，我被他说得心虚。周五晚上十点半，我给中介打电话说，问题我自己解决好了，但你明天能来一下？我不用你出面，你就远远地看着好了，这样比较安全。
每个周六，都是中介最忙的日子，但他还是义不容辞地答应了。
第二天阳光灿烂，一切如约，我和中介跟特务接头一样，在大广场上隔着三十秒瞟了一眼神。
房客也很准时，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瘦瘦的年轻人，他又拉着我说了二十分钟，还是房子有多不好，中介有多不好，他们有多么好，走这么久了，还来交钱。
我一面听一面直点头，没啥反驳意见。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交电费是恶意的，我也不认同他们入住的时候，房子状态那么恶劣，其实，我还挺想说：“你们记得哇，不该我们管的部分，你女朋友要我先生去修修补补了好几次。”
但情商告诉我：“从原则角度上去争对与错，该不该”，这些都是智商的范畴，既然现在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那么也要允许别人倾泻出自己的情绪。
等他说到，真的没话可说了，我说：“我曾经也是留学生，从人生地不熟的留学到实习找工作，真的很难，我特别懂你的难，所以真的谢谢你们。
总之，我们都是出门在外的人，希望你在法国一切都顺利。”
然后我们说了再见，我看着他穿过广场，还正好从正在瞭望的中介身边擦身而过，估计太久没有见面，他并没有认出他，最后消失在地铁口，应该不会再见。
等房客走了，我跟中介又聊了几句，我们中介是个三十几的男人，一劲儿给我说：“这事儿没有处理好，十分抱歉。”我说：“没关系，咱们认识这么久了，越久越了解，越磨合越默契，七月我们的房客走了，帮我留意着，帮我找个好点的。”
他重重地点头，“一定，一定。”
周六，中介真的很忙，他也赶快地走了。我拿出手机，六个未接电话全是卢先生的，他在家看着孩子，但急死了，我打给他说：“办好了，一切顺利”。
他问：“怎么这么久？”
我说：“房客给我说了一堆房子的问题……”
话音没落，卢先生就炸了：“什么？房子有什么问题？房子有问题，和不付电费是没有关系的，这是原则有问题……”
我说：“我要进地铁了，我听不见了。”
后来，我的一个朋友问我：“你怎么知道他会给你钱？”
我说：“其实一直到拿到手之前，我都不确认他会给我。不过虽然恶人很多，但还是要相信人性。”
“可你知道，人性本恶？”
“不，人是中性的，尤其是，当善的那一面，也正好符合对方的利益。”
“怎么说？”
好吧，虽然我人生中，并没有很丰富的讨债经历，但这一次总的来说，还是蛮顺利的，而且我觉得，无论是讨债，还是做事儿，这几条经验都可以帮我们避免很多问题。
卢璐的小TIPS：
1、想要做成一件事，你必须要从别人的角度考虑，Ta的利益点或者弱点在哪里，而不仅是从“对错和该不该”这种原则的角度上考虑，这会大大地增加你的成功值。
2、想要做成一件事，弓不要抡得太满，太急迫，尤其是这种别人不想做的，把方向和道路都给对方指明之后，要给对方一点时间接受。
3、想要做成一件事，要时刻想到自己的目的，就好像这个故事里，我的目的是把电费要回来，而不是去和他理论，入住时房子是不是很糟，或者我们谁比谁更真诚，谁比谁更黑心。
4、在生活中，每个人都会出错，用别人的错误，强势指责和逼迫别人，要比用自己的宽容，去寻求别人的认同和尊重容易得多。我们有信心，我们不害怕，但在现实的角度上，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美好得多。
5、最后一句，这个世界上，坏人很多，但还是相信人性。
就像是一个苹果，一半红一半绿，而情商就是转动苹果的那只手，你想让他看到哪一种颜色？
卢璐：有两个女儿的留法服装硕士、作家，行走在东西方文化差异裂痕中间的，优雅女性自媒体。新书《三十几 来得及》，《有实力才有底气》正在热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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