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有殇

下午，结束了最后一堂英语课，心中些许欢喜，想找点乐子庆祝一下，便看了“少年的你”这部电影。我现在有点后悔点开这部电影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还没有缓过来，心里一直揪着，连空气里都弥漫着悲伤的情绪。面对这种情况，作为一个旁观者甚是受害者，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不停地去扣问，“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想起了我的少年生活，眼泪突然就止不住了。我从小应该是很幸福的，父母疼爱我，不愁吃穿，但又总觉得那时的自己缺少点什么，而当时又不知道自己究竟缺少什么，直到现在，才有些懂了。

我从小就特别特别要强，现在依然很要强，凡是经我手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极致，我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比别人差，哪怕有时候自己真得很差。妈妈给我讲过一个故事，然而我并没有半点印象了——小时候，我和小伙伴都新穿了同一款类型的红皮鞋，大年初一那天下大雨了，我的红皮鞋上沾了泥巴，而小伙伴因为奶奶形影不离跟随照顾着，鞋子一直保持得特别干净。小伙伴跟我说“你的小皮鞋脏了，不漂亮了”，然后我居然哭了一天……

八岁那年，弟弟突患重病，在那半年左右的时间里，我都住在姥姥家，爸爸妈妈带着弟弟四处求医看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虽然弟弟后来还是离开了我们。我不记得那时自己有没有伤心过，只记得大姨偷偷跟姥姥说，弟弟不行了，然后姥爷骑自行车带着我和姥姥回到了我家。一进大门，爸爸就紧紧抱住我，不让我入屋，我说我想喝水，爸爸便放开了我，一进屋子，就看见小弟弟躺在地上，周围是他所有的衣物和玩具，家里人迷信，有关弟弟所有的东西都要被丢掉的，连照片也不可以留的。屋里子挤满了人，妈妈哭的很伤心，我静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小弟弟，心里没有什么太特别的感觉，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每隔一段时间，这个画面就会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我跟舅舅家的表姐在一个班上课，那半年里，我跟姐姐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学习玩耍。姥姥姥爷是非常勤劳朴实善良的农民，他们也很爱我，但是我总觉得缺点什么。我很羡慕姐姐，她的衣服永远很干净，下雨的时候她可以有漂亮的小花伞，而我只有姥姥给我准备的塑料小斗篷。只有周末的时候，妈妈会来姥姥家看我或者我回自己家呆两天。夏天的时候，学校中午是不可以留学生的，学生们回家午睡，但是姥姥姥爷没那么多时间接送我，所以我中午就会在学校门口等着，一直等到下午上课。有一个场景，也许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中午，太阳特别毒辣，学校里外均空无一人，我就在铁大门外等着，等了好久好久，还是没人来，我很热、很渴，很委屈、很难受。终于门口卖冰棍的阿姨推着冰柜车过来了，她总会在铁大门开门前15分钟过来，当时我每天只有两角钱零花钱以及价值两个火烧的粮票，根本没有多余钱买冰棍，阿姨可怜我吧，给了我一块断了一半的冰棍，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冰棍的味道。

弟弟走后，我回到了自己的家，学校离家特别远，骑自行车得30分钟，所以中午我都会在学校里。印象当中，我特别羡慕中午给孩子送饭的家长，但我妈妈好像从来没有给我送过，每天中午我只有两个火烧的粮票和两毛钱零钱，一毛钱买辣条，一毛钱买零食，后来想想，我长不高是有原因的。我三年级开始便自己骑自行车上学，一骑就是六年，风雨无阻。当时有个许同学，与班主任同村，她特别霸道，我们那两三个女同学一直很怕她，整整三年，我当了她整整三年的“小仆人”，那时候我每天害怕上学，害怕见到她。她见我画画得好，便把我的画印到她的本子上，跳皮筋的时候我永远给她当木桩撑绳，她说一我绝不敢说二……她的姐姐跟我放学时一起回家的同村姐姐一班，我记得我跟同村姐姐抱怨了一下许同学的“恶行”，结果同村姐姐居然告诉了许同学的姐姐，有一天我到学校时，一大群人围住了我让我给个说法。我害怕急了，嚎啕大哭，她们一看我的样子，也怕了，最后我也忘记怎么散场的了。

到了五年级的时候，爸爸妈妈终于从弟弟去世的悲伤中完全缓过来了，开始认真管我了，便开始给我转学，转到了我们家那边最好的学校——谷里中小。小时候，我很调皮的，但调皮的外面下隐藏着一颗敏感、要强的心，刚刚转学时，班主任很不待见我，让我跟倒数第一的同学同桌，每周让我一个11岁的小姑娘打扫两个办公室的卫生，我会爬到很高的窗台去擦窗户，很害怕，但不敢说。转学前，我对学习完全没有概念，毕竟松散惯了，转学后，新班主任开始便开始“修理”我，说实话，我感谢这位李老师，是她把我拉到了学习的正轨上，是她不断地训斥让我成为一个上进、优秀的好学生，可是，我就是忘不了那天下午她突然让我跟倒数第一很邋遢的那个男生同桌，那个时候我的成绩明明已经很好了，最后，我的原同桌和原小组成员一起求情，我才没有换位置。我是一个特别记仇的人。我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升学到六年级。

初中的时候，我成绩很优秀，但是有两个女生成绩一直排在我的前面，我拼尽全力都超越不了她们。我记得我经常考第三名、第四名，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成绩已经够好了，但是自己却总不满意。初中四年，我都是最早到教室的同学之一，我也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但是，我永远对自己不满意。

我顺利得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新泰一中，从此，便开始了我22年人生中最痛苦的三年。一中学霸太多了，我天资又不算很聪慧，所以成绩一直在下滑，分科以后，我选了理科，成绩就更滑得没影了。从高一下学期开始，我慢慢变得抑郁、痛苦、纠结，慢慢陷入无尽的自我否定与自我救赎之中。我知道自己一定有优秀的一面，我知道自己真得很棒，我心里有一个很大很美的梦。无奈，现实和成绩是残酷的，我并没有在学习当中获得自信和成就感。我想让老师们高看我一眼，但成绩一直却在一本线附近徘徊。有一次开家长会，老师在办公室拿出了成绩单，我那次只考了30多名，我不敢看爸爸的眼睛，不过，我爸爸真得特别爱我，他从不在成绩上给我任何压力，我好想让爸爸为我骄傲呀，真得好想好想。

高中三年，我去过很多次省立医院心理科找心理医生，吃过很多治疗强迫症的药物，但是，都不管用。我是主动要求去看心理医生的，因为我太想倾诉了，我太想解决自己的心结了，我太想获得肯定和鼓励了，无奈，来自省立医院的大咖医生只会给我开药，从不听我诉说……药，太贵了，我们家负担不起。妈妈说，要不咱不上了吧……我，回家了。

听同学们说，班主任在班里说，“范新凤回家这么久，成绩肯定跟不上了”。每次受不了回家后，我都会在一周内再回到学校，因为我心里的梦太大了，它压着我，它敦促着我，它不停地告诉我，只有勇敢得迈出去，我才能实现这个梦。谁也帮不了我，只有我自己。现在看看高中时自己的日记和心路历程，都会被感动哭的，我真正靠自己完成了对自我的救赎。

高二期末考试最后一天晚上，妈妈生下了弟弟，我整个寒假都在伺候月子。妈妈生下弟弟第二天早上，我第一次煲了小米粥，并给妈妈送到了医院，但路途颠簸，我把最上面的一层米油撒掉了，到了医院后，爸爸把我训斥了一顿，我难过得快哭了。后来，我总是下午把弟弟的尿布拿回家，第二天再送去干净的尿布。假期，没有学习，每天很累，这还不要紧，要紧的是我期末考试成绩不如意，我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而我只有把这份悲伤深深地压在心底。表面上，我没有任何异常，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偷偷哭泣，没人倾听，没人理解。

弟弟三岁之前，只要我在家，我都会承包一切家务，做饭、看孩子、打扫卫生……我从不怨，我知道妈妈的不易，我太明白弟弟对我们家意味着什么，我不怨，我永远努力地做些自己的事情。

高中，真得很苦。我永远忘不了结束三周学习后坐在拥挤的公共汽车上时望着窗外烟尘漫天的路时自己无限苦涩、绝望的感觉；我永远忘不了自己写给心理医生一封又一封的“救赎信”；我永远忘不了高二、高三回家时没有妈妈做好的饭菜，还得拖着疲惫的身躯给妈妈和弟弟做饭时的小委屈；我永远忘不了凌晨五点半，我从食堂走到教室这段寒冷又漫长的路，关键是饭菜还不好吃；我永远忘不了成绩出来时，我对着试卷发呆一夜的样子……梅花香自苦寒来，高三下学期，我每次考试成绩都会进步20分，最终高考589分，我成功了！

我觉得我心理成熟得特别早，从小，我就比同龄人懂事得早。在我青春期的时候，我并没有表现出叛逆的样子，反而格外乖巧懂事，我以另一种苦痛的方式完成了青春的蜕变与成长。这个过程中，爸爸妈妈似乎没有给过我太多帮助，他们，不懂。

大学四年，是我成长和蜕变的四年。我终于找到了少年时我想要的那种自信和成就感。没错，只有进步和超越才会给我带来最大的快乐。

大一刚开学的时候，我就是一个小土妞儿，宿舍里只有我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我没有用过水乳，军训不知道涂防晒，穿着高中时的衣服，开学后一周我才加入了班群和年级群。我的下铺特别“跋扈”，她会明着说自己看不上村里来的人，当然，我也看不上让她。开学后一周，我们宿舍出现了一只壁虎，她们五个居然害怕到躲进洗手间，然后“呐喊”，并发朋友圈“求助”，让我自己打扫了整个宿舍，不过，我还是没搜到那只壁虎（其实，我也害怕壁虎）。我意外的当了舍长，但宿舍其他同学都是没有干活家务的，连拖地都不会的那种，所以，我们宿舍经常扣分，我实在受不了了，就是“小心”地说几句，不过，一“点”就“炸”。我跟下铺吵了一大架。我是一个不会吵架的人，从小我受了欺负，妈妈永远只会说，“哎，能怎么办，坏人自会有人来治她”。下铺舍友对我的伤害很大，从此，我在宿舍不怎么说话了，早出晚归，终于大一结束的时候，我是我们宿舍学习成绩、德育成绩都最高的人。大一结束时，舍友们得知我准备竞选学生会骨干时，很惊讶；当得知我竞选成功宣传部部长时，很震惊。终于，我靠自己的努力让她们所有人刮目相看。

大二时，很幸运得分到了一个有爱、和谐的宿舍，我觉得这是上天冥冥之中给我的补偿和奖励。从大二开始，我便真正自信起来，真正走出了高中时的心霾，雨过天晴了。之后我虽然经历过被无耻之人无理由得指着鼻子骂“混蛋”“滚”，被某偏心的师哥不断地打压、压榨，每天晚上改稿子到12点以后，被老师的私活累到直不起腰，期末考试前一天夜里写材料到两点，忙碌了两个月筹备的活动在结束时出现纰漏被老师当场狠批，支教团落选，教学比赛失利，期末考试周发烧，与最好的朋友日渐疏远……我都没有太过抱怨和伤心，因为我成长了，我的心阳光、坚硬了，我可以慢慢地化解这些苦了。当然，在我的大学生活中，快乐远远大于不快乐。是生活无尽的喜悦、成就与苦痛锻炼了我的耐力、定力、忍力，让我拥有了一颗可以自我化解、自我成长的心。

此刻，我在国科大舒服、安逸的研究生宿舍中安静的敲下这些文字，我敲下这么多字的目的不是为了铭记痛苦，而是为了感恩当下，感恩上苍的眷顾和恩赐。我的父母、老师、亲友们都很棒，遇见他们，是我最大的财富。我是农民的孩子，我就是地地道道农村出来的孩子，我拼不了爹，我没有任何关系可以依靠，但是，我不在乎这些，我靠我自己依然能够出人头地。我感谢上苍给我不算高的起点，得以让我再攀高时回头再往之际有更大的成就感。一直以来，我特别求“稳”，我只有稳稳得读完大学，读完硕士，读完博士，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社会阶级，才能真正实现少年时心里那个闪闪发光的梦想。

写了这么多字，挺累的。哭完了，思绪也梳理完了，心情也平静了。比起那些不幸的人，我幸福、幸运多了。每次想起自己跟清华的学生同一个课题组，都激动不已，我仿佛看到少年时那个梦的样子了，真得看到了。

惟愿父母康健，我顺顺利利得完成学业。

感恩，感动。

2019年12月16日 晚21:12

国科大雁栖湖校区8－561室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 年少有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