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

  一

  四楼的大凤和二楼的刘半仙儿又隔空吵了起来。

  这次的主题不再是大凤路过半仙儿家门口吐了口痰，脏了半仙儿家路，给她带来了霉运，也不是半仙儿私自给大凤算了一卦，说她今年必有血光之灾等等这些个封建和反封建之间的斗争。这次吵的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

  各种不重样的国骂夹杂着生殖器，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楼是建在村南，楼南边是一人高的玉米地，楼北是名为功德的马路，她二人在阳台探着头练嘴皮，底下是成千上万个无声的观众。偶有风吹过，仿佛是在鼓掌加油。

  观众总是不满足于做观众，他们内心更渴望上台表演。于是玉米们派出了代表替他们发声。住在五楼，外号“闲不住“的老李便是玉米们的代表。

  老李为人热情，活力十足。职业是副村长，兼职种地。平常没事就在村里转悠，谁家翻盖个房子递两块砖，谁家地里长草了帮着除草，谁家婆婆和儿媳不和调解调解，所以这副村长一干就是20年。为什么一直成不了正的？老李家穷啊，穷的连媳妇儿都不跟他过了，村里人选举的时候都说老李连自己那点事都理不清，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怎么管整个村？万一他上去了贪污咋办？再说他上去了以后谁给帮着盖房子？

  老李也不介意，反正这个副村长没人跟自己抢，倒也乐得自在。

  老李住五楼，一阵风就把她两人的污言秽语送进了耳中。他也探着头，向下喊道：“大凤妹子，秀梅，别吵了，楼上楼下的，有什么过不去的“

  兵法有云：居高临下者胜。大凤在四楼，占据着位置上优势，老李这一开口，她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老李转移攻击目标，依然对着刘半仙儿开炮。

  倒是刘半仙儿搭腔了，好不容易头顶换了个人压过大凤一头，气势一下子就提升上来。

  ”是啊，楼上楼下的，我怎么跟你没事，就跟这个快死的娘们儿过不去，自己不要脸了嘴还挺硬，你倒是说说啊，我为啥骂你，你敢不敢！“

  这下老李有点不明白了，平常俩人吵架不是这个路数啊，今儿是为什么？

  ”大凤，你说说，到底是咋了？“

  大凤探出去的脑袋向里缩了缩，“不管你的事你别掺和，这个老封建全是瞎说，你有什么证据！自己个儿不成，倒来冤枉我们清白人家，说就说，你自己汉子背着你偷人，你凭什么赖上我了，我都不稀罕往你家门口过，还能稀罕你家那个草包？我还没瞎！“

  ”说谁是草包呢，自己犯贱，死不承认……“半仙儿的头缩回屋里，低沉的声音响起：“说你呢，屁本事没有，倒是学会招惹狐狸精了！也不看看自己那样！”

 ”自己家事整明白了再出来现眼吧，不嫌丢人。“

  半仙儿没有再说话，不过从二楼传出来的吵骂声也能听出来，半仙儿家的男人正在接受她的拷问。老李回过神来，心想这次事大了，听这个意思，半仙儿家男人趁着半仙出门做法，竟然背着她偷人，还被半仙儿知道了，以为是四楼的大凤。这可真是的，半仙儿男人也不想想，自己家母老虎是能惹的么，十里八乡刘半仙儿和刘泼妇之称可谓是并驾齐驱，这可真真儿的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啊！

  老李心下感慨，见得二人不再对骂，也回了屋里。不过他知道这事怕是没完，大凤的丈夫洪为民现下还没回来，等他回来，指不定怎么着。洪为民天命之年，脾气性格一如年轻时候，嫉恶如仇睚眦必报，加上其身体健壮，动手更是常事。老李心里担忧，生怕出点别的什么事。

  他草草的做了口吃的填肚，坐在沙发上看新闻，他把那台大头电视音量调低，支棱着耳朵，不放过一丝异常的声响。

  外边蟋蟀声此起彼伏，微风拂过，玉米们交头接耳，似乎是在讨论今天的战斗。

  果不其然，今日访谈刚结束，洪为民率先开炮。

  ”自己个儿不撒泡尿看看，就你那瘪样，你还敢去偷人，行了吧，倒贴都没人稀罕！“

  老李乍一听，这话怎么像是在说大凤呢。再一想，原来洪为民使了一招“指桑骂槐”。这几句话没有指名道姓，刘半仙要是回骂，必然在这个理儿上落了下风，加上大凤家地理优势，半仙儿这一开始就处于被动。

  老李想明白后，趁着半仙儿还没反应，赶紧说道：“老洪啊，这又是咋了，消消气，多大年纪了，火气还这么旺，要不上楼来，咱跟俩整两杯。”

  ”老李，这没你事，我自己个儿说给自己听呢，你该干嘛干嘛！“

  老李碰了个钉子，也不生气，还想着继续劝架。

  这时候三楼出声了，一个声音听起来绵绵软软的女声，仿佛是清凉的薄荷，给这个初秋天气尚热的时节带来一丝清凉。

  ”老洪，嫂子，吃饭了么，二妮回家了吧，你们等下我，我上去看看二妮去，这孩子今天在学校有些题没明白，我上去再给她讲讲。“

  此话一出，四楼张扬的火气登时就灭了。只听得洪为民和大凤一齐道好，只不过大凤的语气相对就平淡的多。

  住在三楼的是村里小学的数学老师韩玲儿，被分配到荷叶村已经有二十年了。韩老师刚来荷叶村的时候，立马就成为了荷叶村街头巷尾热议的对象。男人们眼里更多的是火花，而女人眼里溢满了嫉妒。包括老李在内，韩老师是村里男人完美的梦中情人。韩玲儿也成为破旧落后的荷叶村最闪亮的风景。没过多久，按捺已久的人们终于开始行动了。不光是荷叶村，连带着附近几个村的适龄青年，或直接好委婉，或托媒人或求父母，那段时间，小学门口见韩玲儿的都堵住了校门。老李当年还是小李的时候，也梦想过抱得美人归，但也只是想想，他深知自己的条件就和这个荷叶村一样，配不上韩玲儿。

  最后，韩玲儿嫁给了当年村支书的儿子李明志。李明志一米八几的大高个，相貌堂堂，道貌岸然。和韩玲儿走在一起，着实般配。他们家和老李家同宗同源，到了他们这一辈，关系却是不远不近。结婚那天，老李按照风俗过去帮忙，那时候他还不是什么副村长，被分配到灶上烧火。老李记得那是夏天，他在大灶上挥汗如雨，韩玲儿和李明志牵着手，宛如一对璧人，向众宾客逐一敬酒。

  夏日炎热，韩玲儿身穿一袭大红色高开叉旗袍，婀娜身材尽显无遗，老李只一眼，就开始心跳加速脸色通红，好在他是烧火的，不然免不得一顿嘲笑。

  不觉间二十年已过，当年的韩玲儿身上虽然也有岁月雕刻的痕迹，但是依旧明艳动人。老李听得韩玲儿的话，静静走到门口，把门开一条缝，不一会儿，便听到楼下传来的脚步声和敲门声，以及大凤夫妇的欢迎声，又过了五分钟，老李也敲响了洪为民的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