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小就不喜欢狗,不喜欢猫,不喜欢鸡鸭鹅,不喜欢一切能家养的小动物。
花花是父亲未经母亲同意就私自带回家的成年母犬。她是一只普通的中华田园犬,白色,背上三两点黑色。所以叫花花。
她被割了半截耳朵,据说,被割耳朵后的狗狗都会变得异常凶猛。
然而,花花不但一点也不凶猛,她极其萎靡不振,还绝食。
整整五天,被父亲栓在三轮车后轮子上,除了每天嚎叫个不停之外,她对所有人都充满戒备。
就在我以为花花会被饿死时,她却忽然吃起了东西。
吃的,还是是最讨厌狗狗的母亲,亲自给她做的玉米糊糊。
这真令人不敢相信!
听父亲说,前主人对花花很好,花花的主食一直都是鸡肉排骨火腿肠狗粮一类。
母亲掌握着财政大权,又极排斥花花,还因父亲不经过她同意就带回花花而跟父亲生气冷战。
母亲生气起来,更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对花花的存在几乎视如仇敌,连看一眼都会骂一句“家门不幸”。
所以我爸最多就给花花买点小鸡腿和火腿肠。还得是背着母亲,让我偷偷地去买。
但花花根本不领父亲和我的一片好心,花掉父亲所有私房钱买的鸡腿和火腿肠。花花一概不吃,倒是便宜了我,将那些鸡腿消灭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花花忽然吃起了东西,吃的还是母亲亲手做的,我真是既震惊又觉得不可思议。
“妈,花花在吃玉米糊糊,她吃干净了,整整一大盆呢!”
那可是家里洗脸的盆啊,难道是父亲偷偷给花花的吗?
不,我猛地摇摇头,绝不是父亲,他可没有那胆子,敢把洗脸盆给花花当饭盆。
而且,今儿早上刚吃的馒头配菜,还有绿豆小米粥。还不到中午呢!母亲怎么可能做饭,再说了,即使做饭,也不可能午饭吃玉米糊糊啊!
爸说过,他最讨厌吃玉米糊糊了。
所以……是母亲!一定是母亲特地给花花做的玉米糊糊!
意识到这点,我一边叫喊着,一边往屋里跑去,恨不得立马就把这消息告诉父亲。
可是刚进去,就听到父亲母亲的吵架声。
“你还要离婚?我早就说过了,那都是村上人乱传的,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怎么可能会和她有什么关系嘛?”
父亲说的她我知道是谁,是村上的美丽寡妇刘婶儿。
刘婶儿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平时经常找父亲帮忙。
渐渐地,村上便有了些流言蜚语,说是父亲看上了刘寡妇,早晚和母亲过不下去。
“你没关系?你没关系你把她亲戚给她的狗带回咱家?她刘寡妇那么喜欢狗怎么不养着?你明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狗,你这是故意恶心我!离!这婚非离不可!”
原来,花花竟然是刘婶儿的亲戚给刘婶儿的狗?那为什么刘婶儿不养着,像母亲说的,刘婶儿那是村上出了名的喜欢狗。在这方面,与母亲恰似两个极端。
父亲还说是他朋友给的呢,父亲啊!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心眼子了?
两人还在激烈地争吵着,而我因为他们的争吵,就连花花吃东西的喜悦,也瞬间被冲的烟消云散,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那时候的我只有五岁,农村的小孩子,很多只是懂得并不多,但离婚还是懂得。
隔壁小杨就是,他的爸妈离婚了,他的父亲又给他找了一个母亲。虽然那个母亲对他也很好,可是小杨经常会玩着玩着就哭起来说他想母亲,想自己的母亲。
那个新母亲不论怎样哄他,他的眼泪总也止不住。
要是爸妈也离婚了,那我岂不是成了没有爸妈的孩子?
我沮丧地蹲在花花面前,花花已经不排斥我,但是在我蹲下去的同时,她迅速地向后退了几步,直到离我远远地,才重新躺下。
见此,我刚收了的眼泪重新流了满脸,什么也不顾地大声哭了起来。
“哇!父亲母亲不要我了,连花花也嫌弃我,我真的好命苦啊!”
哭声是何等凄惨,现在的我已经记不太清,只记得我说完自己多命苦之后,身边就多了点毛茸茸的感觉。
一睁开眼,竟然是花花!
她伸出大又长的舌头不停地舔着我的脸,我被舔的直往后仰,她顺势扑到我身上。我高兴的简直疯了,什么也不顾地就和花花闹作一团。
花花被拴在轮子后面,不肯进狗笼,又不准我们碰她,她身上难免有很多灰尘,还有些臭烘烘的味道。
我却一点也不嫌弃她臭,我只知道等了快一个星期了,花花终于肯接受我了。
这于我来说,实在是最大的惊喜。
爸妈许是听到了我的哭声,双双从屋里跑出来。
“叶子,快,快过来,来母亲这里。”
听到母亲担忧的声音,我忙放开花花,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
“叶子,父亲……”
“我不要听父亲说话,父亲骗人!”
父亲是个典型的农村汉子,老实的连话都不会说。被我这样吼了一声,顿时不知所措。当父亲眼神又飘到花花身上时,眼神更显落寞。
显然,花花不接受他,现在连我这个唯一的女儿也不与他亲近,他难过了。
难过是一定的,谁让他气母亲,还和刘婶儿之间有那些闲言碎语。
街坊邻居不知什么时候将我家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婶儿越过众人进了我家院子,大抵是爸妈近来总因她而闹矛盾,所以也来看热闹。
刘婶儿一进门,便直接对着母亲道:“好姐姐,既然你也认定我和大哥有什么,咱也别多说什么了,不如让花花来决定。姐姐你看怎么样?”
母亲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炮仗,听了这话,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你倒是敢来,谁不知道花花是你亲戚的,你再没养过她,这么几年来来往往的,花花能不亲近你才怪!你,还没怎么的呢?你这就要来耀武扬威吗?”
母亲一直不喜欢狗狗,能容忍花花在家里,已经是她最大限度的包容,要花花在不喜欢她的母亲和她所熟悉的刘寡妇中选择,母亲根本没有一点信心!
“还是姐姐你不敢?想来姐姐和大哥本来也是没什么缘分的,不然怎么大哥喜欢养狗,姐姐你竟然厌恶花花到这种地步!”
刘婶儿顺势加完这把火上柴,母亲的脸色就彻底变了。
不再展露锋利的爪牙,她双目霎那间就失了所有神采。
只嘴巴却还轻轻弯起了惨淡的笑:“好!就让花花来。”
“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母亲从来没有跟花花亲近过,哪怕一次!
有几回,母亲脾气上来,还拿扫帚打过花花,花花凄惨的叫声,言犹在耳。
看来,母亲是真的不想要父亲了,爸,你说句话啊!
可父亲却呆愣在地!
我绝望了,父亲为什么还不阻止?
当父亲在我殷切盈泪的目光中终于准备开口时,我清晰地看见刘婶儿给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便乖觉地闭口不言。
我恨恨的瞪着屡次挑事的刘婶儿。
五岁的娃,那憎恶又吃人的眼神,想来在大人看来,也不过是小孩子在做鬼脸,杀伤力根本不足为惧。
与此同时,母亲和刘婶儿已经站在了脏兮兮的花花面前。花花的屁股后头,还有一个已经不怎么干净的洗脸盆。
拴着花花的锁链刺啦刺啦地随着她的动作响动着,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花花,看她到底会往谁的身边走。
当花花乖巧的趴在母亲脚下时,母亲不敢置信地用手捂着嘴巴,那眼泪,一滴滴地像是落个没完。
“花花……”
母亲叫着花花,花花复往母亲身边蹭了蹭,伸出舌头乖巧地舔了舔母亲的脚。
母亲顿时泣不成声,就连围观的邻居也觉得难以置信。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从那以后,花花不再绝食,刘婶儿再没找父亲帮过忙。母亲不仅不再和父亲闹离婚,竟是连吵架都不再有。
而我便从五岁,一直厌恶刘婶儿到十五岁。
十年间,我不止一次地朝她扔过香蕉皮、碎纸屑。不止一次偷溜进她的院子,把她刚晾好的湿衣服一概抹上灰尘。不止一次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她的衣服剪开一个口子,好让她丢脸。
而她回应我的,始终都是略显落寞的,不失尴尬的浅笑。
现在想来,我是多么地任性又自私。
我也不想的,可我永远忘不掉,若不是她,我爸妈不会闹离婚。因为她,我的家差点支离破碎。
要不是花花选了母亲,以母亲的性子,离婚是板上钉钉的。
我是慢慢长大,才知道,刘寡妇和父亲之间本就清清白白。哪怕她想解释,也根本解释不清。
这种事,越解释,越欲盖弥彰。
刘婶儿让花花自己选,想来应该是看到了那个洗脸盆,也或许真的对花花足够了解。
更或许,是了解狗狗。
花花绝食五天,什么也不吃的事父亲肯定跟刘婶儿说过,可当刘婶儿来我们家时,见到的花花虽然瘦了点,精气神却好(否则也不会有力气将我扑倒)。
说明花花到底还是吃了东西,父亲肯定是不知道的,我没机会跟父亲说。
而母亲自己,因为内心讨厌狗狗,根本不知道,她那一盆玉米糊糊,早就收获了花花的所有赤城。
刘寡妇故意激怒母亲,让花花自己选。其实,是对花花有着绝对的自信。也因为,她对母亲的了解足够深。
其实,仔细想想刘寡妇也是个不错的人呢,可惜小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做下了许多不可挽回的错事。
现在我懂了,刘婶儿却已经不在了。
我到底欠刘婶儿一句怎么也送不出去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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