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我是一枚游历在人间的孤魂野鬼，几年前的某一天我于梦中一睡不醒，具体是何年何月，我已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离世时已76岁，而到如今我已游荡了太久太久。还好上天对我不薄，让我走的时候感觉安详并无痛楚。
我生前只是有高血压冠心病等小病，身边也带有救心丸，并不曾患有重病，还好我生前死后没有给老婆子和儿女们造成负担。
我的一生还没有活够就突然离开。生前还没有吃遍天下美味，没有尽览天下美景，最重要的是留老婆子一人孤苦度日，儿子儿媳、闺女女婿、孙子孙女也是我无法忘怀的牵挂。
我和老太婆从年轻到年老，一路走来幸福也辛苦。我们相濡以沫也相敬如宾。我是个慢性子，实诚宽厚，温和不争，乐于助人；她是个急性子，敢说敢做，泼辣强势，大方热情。我们常常争吵也时时和好。
老婆子嘴快话多。成也在嘴，会说话，交了不少朋友；败也在嘴，不好听的话也多，得罪了不少人。我是个闷葫芦，嘴笨话少，每每都说不过老婆子。
年轻时生活清贫，我们自食其力，撑起一片天，前后一共养育着4双儿女。
年轻有才的我曾是乡政府聘请的农业技术员，善于熬制除草灭虫效果好的农药。后来因为有人故意克扣公分，所得工资太少，无法养活一大家子。于是我只得辞职创业，在街口熬农药来卖。那时慕名而来买农药的人们排起长队。
后来孩子越来越多，开支也越来越大，于是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笔钱用来扩张了生意，并要求已上初三的二儿子辍学来看生意。前前后后让老二卖起了馒头油条鸡蛋、花生瓜子水果、变蛋饼干果子、烟酒茶水糖……
你一干就是13年，从一个少年郎熬到中年人。老二其实是个不爱上街也不爱说话的人。还记得你第一次卖馒头，有人来检查收费，你吓得撂下馍箱子就跑了，还是邻家姐姐帮你看的摊缴的费。相亲成家后，你就再也不愿抛头露面做生意了。
老二也是个多灾多难但颇有后福的孩子。小时候有一次，患痢疾上吐下泻了一个月，求医问药都治不好，所有人都快放弃的时候，后来邻家奶奶给你喂了块烤红薯，你就奇迹般地好了。还有一次你身上出疹子，浑身瘦得只剩骨头，小脸蜡黄，身上长得都是脓包，奄奄一息，药石罔效。一位神人用一种草药洗身并配以针灸，最后你竟顽强地活了下来。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果不其然。作为农民的你，娶了一位聪明能干的数学老师，工作家务全力承担。你的身边有一儿一女，皆懂事孝顺。俩人均已大学毕业，手握工资。去年，你还新添了可爱的孙女。
你是我们最亏欠的孩子，但也是最孝顺我们的孩子。为了养家，让最喜爱读书的你放弃学业，让你小小的年过早地撑起家庭的重担……而你从没有抱怨过一句。每当过年前的那10多天，我和你母亲忙于摆摊出生意，你总会让二儿媳做好我们的早饭中饭午饭，然后让二闺女送早饭午饭到集上，最后等我们回来一起吃晚饭。而当我离开后，几乎每次都是你帮母亲早早地把生意拉到集上，然后让二闺女陪着奶奶看生意，让妻子替母亲买年货。
而现在你因之前常年的劳累过度而伤了身体，需要在家休养。我懂事的孩子，我愿在你身边守护你。
大儿子是最有出息的娃了，师范毕业，19岁就做了老师。那时弟弟妹妹的学杂费多由老大承担。你挣的工资也都用来贴补家用。后来相亲结婚成了家，就得花费更多心力去照顾自己的小家了。妻子也是知书达理的老师，温柔贤惠，深得孩子们的喜欢。曾经围绕膝下的一双好儿女，也都各自飞向了自己的远方。转眼间过得真快，以前你的大孩子还是个小男孩，而现在这个小男孩早已长成大男人并且闺女都快三岁了。女儿是大学老师，也让人骄傲。
那时老二负责就地卖货，大闺女则负责去外地进货，有时也进些衣服鞋子自己卖。老二是离的最近的孩子，一生就在我跟前，朝夕相见；大闺女很有能力，但大好年华，远嫁他乡，半生凄苦，父女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到现在，两儿一女，各有前程，十分孝顺，苦尽甘来，坐享其福。
三儿子不爱学习，但脑子好使主意多，爱交朋友人脉广。虽学业无成，但会做生意能赚钱，日子过得也不错。之后娶了会持家挺能干的妻子使得家业更旺。一儿一女皆在大学就读。
三闺女小时候脑子不太聪明但学习最努力，生病时都在看书，功夫不负有心人，考上师范学校，毕业后当上中学老师。你一直是最明事理的好孩子，生活再苦从不抱怨。丈夫也是老师，起初可能是理念不同，偶有争吵，后来长时间了解彼此后便是举案齐眉。身边一儿一女，老大是男孩，脑子聪明，办事麻溜，即将结婚；老二是女娃，和母亲一样懂事成熟，正在上大学。
四闺女心灵但学习滑，能说会道嘴巴溜，嫁了一位事业编的公务员。你很顾家，也会过日子；能教课，能干活；能享福；能吃苦。好事多磨后，时来运转，福气多多。老大是女儿，在读高中；老二是女儿，老小是儿子，两人在读同一所小学。之前还有一位大姐姐，不幸早夭。
四儿子最调皮，小时十分聪明但不爱学习，为人仗义人缘好，还是个小馋猫。时常偷拿家里的油条鸡蛋出去分与小伙伴一起吃，所以你身边也总是很多朋友。一次，因为偷着打牌不上学我还狠狠地揍了你一顿。最让人操心的你也最让人宠爱。娶的媳妇心灵手巧，聪明贤惠，打毛衣做手套都有一套。身边一儿一女。大女儿在上大学，二儿子在读高中。希望在外工作的你照顾好自己。
二闺女小时候就病世了，还有三闺女那个不幸早夭的大姑娘。在世时，我们是阴阳相隔，现在我想着能在阴间和你们团聚，但在茫茫鬼海中一直都没有发现你们的身影。或许你们早已投胎转世，眼下就在人间某一处我不知道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只是我还舍不得离开人间的家人，我就想这样一直静悄悄地守在你们身边。你们深睡的安静夜晚正是我们鬼声鼎沸的热闹时光。我轻轻飘过，越过你的窗前，站在你的床边，步入你的梦中。我在你身边，可能你并不知道，因为你看不到我。我在你梦中，可你醒来时并不会记得。
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们。我不远万里仆仆跋涉，在好几个地方来回辗转。虽然相隔甚远，但我来去如风，片刻即至，一瞬即回。凡是有儿孙在的地方，我都来过。我盼到了重孙女的到来，我期盼着你们每个人都健康平安，能心想事成。
多少次我不受控制地来到黄泉路上，徘徊在奈何桥前，但我不愿喝孟婆汤，不愿投胎重生，频频回首，更不愿多前进一步。老大几次请人念经超度我，但我也不愿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无论一路上多痛苦多孤独，每次我都会选择扭过头转过身，艰难返航回到这人间我的家。我只想守着我的老太婆和儿女孙子孙女们，哪怕会灰飞烟灭。而我相信在人间的你们对我的祈福祝愿也会保佑我安好地守护着你们。
一次，几株草长进了我的墓地，就像发生地震一样，使得坟头受损，房子遭到破坏。我无家可住，只得寄住在别家。而当时经济也很拮据，没钱修房子，钱也贬值，不大够用。于是我把自己的情况托梦告诉老大。第二天老大醒来记得我的话，并转告给老婆子。于是你们又特意为我烧了房子、银行卡和更多阴票。
又一次，我去住在最远地方的大闺女家看你们一家。大闺女的儿子无意间看到我在窗户边，并告诉了你。
其实我的到来总会有一丝动静。当我来到你的院中时，便会传来“汪汪”的狗叫声。因为狗可以看到我。我和老二家的那条老狗时常在一处溜达。那狗十分友好，待人热情，有时一见面就扑过来。
昨日是清明节，二儿子、三儿媳和小女儿带着老婆子前一天打好的火纸叠好的大宝整理好的阴票在阴雨绵绵中前来祭拜。三人烧了很多纸钱阴票给祖先和我，其实我缺的从来都不是钱，而是经常的看望与陪伴。二儿子把趴在坟头的草秧子扯了扯，清理了后，我的房子顿时亮堂了很多。
还记得过年时四个儿子带着家中男孩前来祭拜，一行近10人，浩浩荡荡，场面多热闹。孩子们倒了酒在坟头，放了果子和肉食在坟前。我虽然不能用嘴吃食物，但用鼻子一闻就嗅到香气扑鼻。
还记得在世时我最爱吃月饼果子甜食，很多次从街上回来都会买一样吃，被老婆子看见都被训斥，我不爱和她吵，很少回嘴。我还记得离开之前，买的2斤月饼还没吃，最后被不爱吃甜食的老婆子放过期了。我喜欢吃米饭，经常嚷着让她蒸米饭盖炒菜。偶尔她不在家，我就自己做米饭。每次饭好，都会喊老二家的闺女来吃米。
但其实老婆子不爱吃米。自我走后，她便再也没做过米饭。
老二家闺女也是个吃货，饭量不小，也爱吃米拌菜。我不在后，陪在老婆子身边最多的便是你这个孝顺的二姑娘了。
我们都爱吃老婆子做的饭，除了米饭，还有老婆子擀皮儿调馅儿我们动手包的韭菜鸡蛋馅儿饺子与那同馅的烙菜馍。以前都是我包饺子下饺子，老婆子烧锅煮饺子。现在，她一人时便把所有工序承包，然后一个人吃饺子。二姑娘没课在家时，她们便一起包饺子吃饭。
以前做饭我只负责烧锅，老婆子炒菜下面条打稀饭。她最爱吃的是烙菜馍。菜馍的做成也是不简单。一个菜馍需要两张又大又圆的面片和满满韭菜鸡蛋与各种佐料的完美搭配。上下面片把馅料包严，合二皮儿为一片，最后下到有少许油的锅内反复煎出焦黄。每次她擀的皮儿都特圆，调的馅都极有味儿，煎的菜饼是色香味具佳。现在一般都是老婆子烧锅，二姑娘煎菜馍。
今日，老婆子让老二的闺女带着自己来姥姥舅舅家上坟。田地里大风起，吹乱了她在坟头烧的纸钱。最后火灭了，但烟随着风刮向东南，一路狂奔。回来的半路上，老婆子还迷了路。二姑娘骑电车带她走回了正路。以前可都是你指挥着二姑娘来回。
以前几次找错钱；大前天出生意，还被人给了一张假的100元；前天在路边摆摊，被城管逮着，不光挨了批，还被搬走了一箱阴票。虽然你最后又去偷偷地搬了回来，但也还是被抛撒了50多本。
过年前后，还有最近偶尔，你老是喊着腿疼。其实你的体力已不如从前，但你总是想多干些活：蒸馍，劈柴，叠大宝……慢慢来，干干歇息，一次少干些，多干几次就行了。其实只要你不劳累多歇息，腿也就不会疼了。
原来那个精明能干的老婆子也在慢慢老去。于是我更得守护在你身边。
孩子们也都很孝顺，不想让你这么大年纪还在做生意，想让你好好歇歇享享福。但我知道你83岁还在坚持出摊，还在自己做饭，其实是为了能挣一份自己的零花钱，不用因为钱而看谁的脸色，能不依靠别人而自食其力地生活。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其实逝者并未走远，我们以你看不见的方式存在，我们以另一种生命形式守护着你们。而我们能告诉你们的是：多些时间陪伴家人，不要等到逝去了才后悔。
此文是为怀念我的爷爷而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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