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弓腰、寡言、身材矮小且瘦弱,常年穿着藏青色老式中山装,带一个老式帽子,像一截断裂但坚韧的柳树。对于他力量的印象源于用木质推车推棉柴的时候:两手控住车把,绳子勒在脖子上,借势奋力向前。这些棉柴他用来做饭,也是他家的围墙。这一推推了几十年,新柴换旧柴,那辆木头推车也跟他一样,吱吱悠悠,像一堆散了架的白骨。
很早之前,我给他拍过一张照片,他坐在黑漆漆的灶台边,灶台一角点着一方油灯,忽明忽暗的影子在墙上晃动,他对着我微笑,我按下快门。我印象中有过几次他的笑容,但我一想起那个场景,脑海里总是涌现出一个词:油尽灯枯。
临到晚年,他被评选为村里的五保户,也算是享受了两年。上面发的钱也花不了,几个五保户的快乐就是相互议论或者享受着大家暗含嫉妒、讽刺、与夸耀的议论。每个镇上大集,德叔会去买水煎包吃,“每集都吃包子”这也是我听到村里人对他最大的“羡慕”了。对于馒头,只要过了夜,第二天一馏,只吃馒头芯,剩下的拿来喂周围邻居的狗。我碰到过一次,他提着装着馒头的白色塑料袋,“这个,牙不行,吃不了,给狗吃”,他边絮叨边掐碎了放狗盆子里。“你看又吃洋了”我爸在一旁嘲讽着说。“你别看他这样,现在天天念咕自己老了,没人陪他,没人伺候他”我妈对我说。放完馒头,把塑料袋一揉,他就进了屋,还是坐在堂屋门口,一声不吭。记得前些年,村里大部分还是人工掰玉米剥玉米,有时候放学会碰到他坐在我家院子里帮忙剥玉米,他还说说笑笑,晚上会在我家吃顿饭。那时说的啥,我也从来没认真听过。
有人说他是拉屎憋死的,在茅房里;有人说是夜里生病死的,在床上。一辈子孑然一身,怎么个死法,终归会议论一番。村里给他发了丧,去了土。大家知道他这几年上面发的钱他都存着,可有多少存哪里也有不同说法。说是有一万多,还有一些折子上没领出来,留下一笔对他来说的巨额存款。他死之前,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
昨天和前邻居家糊墙,婶子说他儿子给他报上去了,因为是低保户,这是上面重点关注的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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