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红楼梦》

      这半年时间，我又翻阅了一遍脂砚斋点评版版红楼梦。

      家里有一本没有注释的旧版《红楼梦》，我读中学的时候曾经尝试过去读一遍，但是每次读到“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就读不下去了。红楼梦前面五回故事情节并不精彩，里面人物关系错综复杂，并且行文虚实结合，画面频繁切换。相比之下，水浒传上来就是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三国演义第五回就是三英战吕布，我更喜欢这种快意恩仇，杀伐决断的酣畅淋漓。

      我总是感觉明清小说整体水平并不高。就我读过的有限作品来看，很多明清小说都是粗制滥造，行文粗鄙且情节常常雷同。比如《三国演义》第五十回“诸葛亮智算华容,关云长义释曹操”里面有这么个经典桥段，大体意思如下：

      赤壁之战，曹操大败亏输，好不容易带着残兵败将奔逃到一个十字路口，突然曹操大笑起来，众将不解，曹操说:我就感觉周瑜诸葛亮也没那么鸡贼嘛，要是我的话就在这里设个游击队，三国演义就到此结束。（原文：吾不笑别人，单笑周瑜无谋，诸葛亮少智。若是吾用兵之时，预先在这里伏下一军，如之奈何）。说犹未了，两边鼓声震响，杀出奉诸葛之命在此埋伏已久的赵子龙。曹操好不容易杀出血路，死里逃生，然后到了一个地方生火做饭。曹操又笑了，众人不解。曹操说：“原来诸葛亮、周瑜还是不行啊，要是我在这里再埋伏个敌后武工队，大家《观沧海》也不用背诵了。（原文：吾笑诸葛亮、周瑜毕竟智谋不足。若是我用兵时，就这个去处，也埋伏一彪军马，以逸待劳；我等纵然脱得性命，也不免重伤矣。彼见不到此，我是以笑之）。正说间，前军后军一齐发喊，杀出个埋伏在此的张飞。好不容易再次死里逃生，到了一个小路口，曹操又笑了，说：“人皆言周瑜、诸葛亮足智多谋，以吾观之，到底是无能之辈。若使此处伏一旅之师，吾等皆束手受缚矣。”言未毕，一声炮响，两边五百校刀手摆开，为首大将关云长，提青龙刀，跨赤兔马，截住去路。

        这个桥段显然是罗贯中虚构的，但是非常有趣，我第一次读这段的时候不禁捧腹大笑。然而，这个段子并不一定是原创，而且经常被套用。在清人小说《说岳全传》里面，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情节，只是曹操变成了兀术，诸葛变成了岳飞，在清人著的《隋唐演义》里面，也有非常类似的情节。有的小说前面写的还不错，但是后面完全是拖沓冗余，狗尾续貂，比如《镜花缘》。还有更加夸张的，比如说我曾经读过一本清人小说《康梁演义》，故事的梗概是：康有为、梁启超本来是天上的星宿，不耐寂寞下凡享受荣华富贵，顺便祸国殃民。后来康有为的奸计未能得逞，于是逃到英国避难，释迦牟尼佛联合元始天尊去捉拿康有为，并大战耶稣和圣母玛利亚。这本清人小说大概可以称为是网络文学凡人修真系列的始祖了吧。

      然而，《红楼梦》却是其间超越时代的一本奇书，恐怕明清小说皆无能出其右。

      我是直到大学三年级的时候才重新捧起了这本书，不禁赞叹曹公笔力惊人，且极为擅长春秋笔法，全书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故事情节包罗万象，毫无疑问是与《悲惨世界》难分伯仲的百科全书式的巨著。

       首先，这是一部以人为本的作品，充满了对封建礼法的嘲谑，尤其体现为对女性的尊重。依我看来，明清之际大部分知识分子或多或少都是“直男癌”，都存在物化女性的倾向。比如《水浒传》出现过数处虐杀女性的情节，而《三国演义》则更骇人听闻，原文：“刘备兵败小沛，匹马逃难，一日，在投曹操途中夜宿一个叫刘安的猎户家求食。刘安久闻刘备大名，一心想好好款待刘备，欲寻野味供食，一时竟不能得，于是杀掉他的妻当菜给刘备做饭吃。刘备饥肠辘辘，不疑有他，乃饱餐一顿。次日，刘备离去时，往后院取马，忽见一妇人杀于厨下，臂上肉已都割去，刘备惊问，方知昨夜食者乃其妻之肉也。刘备不胜伤感，洒泪上马。刘备路遇曹操，讲起刘安杀妻为食款待自己之事，曹操乃命孙干以黄金百两往赐之”。刘安杀妻割肉招待刘备，一向宽宏仁厚的刘备也只是表示“不胜感伤”罢了。但是，《红楼梦》表现的内容完全不一样。第十九回贾宝玉曾屈尊去看望自己的贴身丫鬟袭人，在袭人简陋的家中，给袭人来了一个天大的萨普莱斯，感动的袭人泪眼婆娑：“宝玉看见袭人两眼微红，粉光融滑，因悄问袭人：“好好的哭什么？”袭人笑道：“何尝哭，才迷了眼揉的。”因此便遮掩过了。袭人一面又伸手从宝玉项上将通灵玉摘了下来，向他姊妹们笑道：“你们见识见识。时常说起来都当希罕，恨不能一见，今儿可尽力瞧了。再瞧什么希罕物儿，也不过是这么个东西。”说毕，递与他们传看了一遍，仍与宝玉挂好。”贾宝玉对自己丫鬟尚且如此，漫说对其他几位妹妹。我建议大家，尤其是男同学们都该好好读一读红楼梦。

      这也是一部悬疑和恐怖题材的佳作。曹公很擅长用谐音和谶语，所以虽然后四十回已经遗失，未知结局若何，但是前八十回中已经留下了众多蛛丝马迹。读红楼梦就有了另一种乐趣乃是当作看一部悬疑推理剧，有时候甚至让人脊背发凉。这并不是好像中高考语文阅读理解那样需要刻意过分解读，有的地方稍加推敲，就很显而易见了，比如，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讲的是大家写灯谜让贾府的当家人—贾政去猜；

      贾政答应，起身走至屏前，只见第一个是元妃（贾元春）的，写着道：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贾政道：“这是爆竹吗？”宝玉答道：“是。”贾政又看迎春的，道：天运无功理不穷，有功无运也难逢。因何镇日纷纷乱？只为阴阳数不通。贾政道：“是算盘。”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是探春的，道：阶下儿童仰面时，清明妆点最堪宜。游丝一断浑无力，莫向东风怨别离。贾政道：“好像风筝。”探春道：“是。”贾政再往下看，是黛玉的，道：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苒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贾政道：“这个莫非是更香？”宝玉代言道：“是。”贾政看完，心内自忖道：“此物还倒有限，只是小小年纪，作此等言语，更觉不祥。看来皆非福寿之辈！……”想到此处，甚觉烦闷，大有悲戚之状，只是垂头沉思。

        元宵佳节，贾政看到大家做的灯谜都暗含不详之意，心中甚是压抑。而结果也恰恰是如此：几位晚辈出的这几首灯谜也确实都提前揭示了各自的命运。然而这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猜灯谜活动一开始，贾政自己给大家出的灯谜，这个灯迷是：“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谜底是砚（验）。

      有言必应！！贾政自己出的灯谜才是对大家后来的那些不详的灯谜增加了一个条件：所有的谶语都将会变成现实。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