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

老高走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一直面带着微笑，对打招呼的人一笑着回应。进办公室关上门，老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间标准的文员办公室，门右侧的墙边立着两个铁皮卷柜，靠窗处是一个办公桌，桌上一台电脑显示器，一个水杯，一个烟灰缸，一个台历，台历的日期还是昨天。

老高坐到办公桌前，把台历的日期翻到今天，上面是老高在刚买台历的时候标注的三个大字——退休日。看着那两个大字，老头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老高是一名马上要退休的老刑警，因为身体的原因，好几年前上级就不再让他执外勤了，只是在有疑难案件，需要用到老高的时候，才会请老高出马指点几句。毕竟，老高可是全省闻名的破案专家。

“当当当”的敲门声响起，老高喊了一声“请进”。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名四十左右岁的男子，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姜明。

姜明掏出烟，递给老高一根，自己又叼到嘴里一根，边给老高点烟边说道：“高叔，今天您退休，一会啊您把手里还遗留的几本卷宗移交了，再收拾一下私人物品，想回家歇着就回家歇一歇，不想回家，就在单位跟大家聊聊天，晚上去我家，让我媳妇给你做俩菜，咱爷俩好好喝喝。

”老高抽了口烟，笑着回了一句：“行！”姜明点点头，转身出去了。老高知道，姜明不过是来表个态，喝酒的事，不可能发生，两人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老高默默的夹着烟，眼神迷茫的盯着对面的墙壁，烟燃烧到根部烫了他一下，他才缓过神来。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走到铁皮柜旁，慢慢地打开柜门，拿出一摞卷宗，挪开上面的几本卷宗，老高的眼神聚集在最下面的一本卷宗上。

卷宗从外观看应该有些年头了，包裹卷宗的防潮牛皮纸边都已经模糊了，上面的卷宗名称也有些辨认不明，但老高心理清楚，甚至可以说他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的一起达山杀人案。

那是2003年的国庆节那天的傍晚，时任分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的老高，带着新分配来的民警张洋在达山附近执勤，接到指挥中心转警称达山附近有人抢劫，老高二话不说，立即带领张洋赶往案发现场。

到了地方，得知是一名青年男子持刀抢走了一名女士的挎包，往惠山上逃离了。

达山说是山，其实远没有达到山的高度，就是临近汉水边的一个高岗地，但是市里为了建造生态文明城市，把这个不高的山加高了一部分，并种植了树木植被，山间数条小路可直达山顶的观光台，加之新修的水库，风景宜人，平时是市民健身锻炼的好去处。

老高了解情况后，告知被害人原地等待其他后续民警的到来，领着张洋沿着歹徒逃跑的方向立即展开追击。

据多年的办案经验，老高循着歹徒穿梭在树木间遗留的痕迹一路追踪，在半山腰附近终于追上了歹徒。在与歹徒搏斗中老高优先抢下了歹徒手中的匕首。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情况发生了，歹徒从后腰处拿出一把自制的短枪，一枪击中了张洋的头部，又在老高反映过来之前一枪打在了老高的腹部，老高强忍伤痛对张洋进行救治，终于失血过多倒在了丛林中。老高在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得知了张洋牺牲的消息。

时隔十三年，老高几乎已经记不清张洋的长相了，只记得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刚从警校毕业，话不多，工作中充满了激情和干劲，歹徒一枪击中了张洋的头部，那孩子甚至还没有真正的谈过一场恋爱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老高还记得张洋临死前紧紧拽着他的衣服，眼里全是对生的眷恋，那眼神时常在他梦中出现，他应该是想要说什么，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从医院出院以后，虽然组织上没有责怪老高的意思，但以姜明为首的中层领导门认为张洋的死老高要负主要责任。

身为一个多年的刑警，他仅仅听取了被害人提供的消息，没有等待支援，也没有考虑到歹徒携带有其他凶器的可能性，在抢夺匕首之后放松了警惕，导致歹徒可以从容拔枪射击，要求组织撤销老高刑警大队大队长的职务，老高最终被撤职，由姜明接任。

在接下来的工作中，做为一名普通刑警的老高和同事们锁定了犯罪嫌疑人，家住市区的张宝山，可是张宝山这个人就向凭空消失了一样，十几年的时间再也没有出现过。仅有的几次有可能出现的线索，老高也没有参与过抓捕。

达山杀人案成了一宗悬案。    老高颤抖地轻抚着卷宗的封皮，他的手早已不如当年稳健，头发也已经花白，他再次叹了一口气。门外匆忙的脚步声打断了老高的思绪。

对面的姜明办公室的门被人一把推开，老高听见“队长，张宝山……”，他猛地抬头，一把推开办公室的门，走进了姜明的办公室。张宝山出现了。

分局大楼门前，姜明向待命的民警喊话：“这次要抓捕的嫌疑人，是一名潜逃多年的杀人犯，此次返城原因不明，身上可能持有枪械，大家一定要谨遵指示，不能擅自行动，出发。”

民警们都上了车，姜明也往自己的车走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姜明看着老高：“高叔……”老高一抬手打断了姜明的话：“姜队，这次我必须去。”姜明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

张宝山的落脚点在一家小旅店，基于前几次被张宝山逃脱的原因，刑警大队此次派人严格看守，紧盯张宝山，确认他进入旅店房间后再没有从屋里出来。老高赶到的时候，警察已经把张宝山居住的旅店围的水泄不通。

抓捕行动开始，当持枪的姜明一脚踹开张宝山居住的房间门时，屋内没有人，紧随姜明身后的老高跑到窗边，发现张宝山用床单系成绳子从窗口跑了，姜明一拍窗户：“从确定他进屋到现在不过十几分钟，他跑不远，两人一组，给我搜。”

转过身，姜明向老高说：“高叔，咱俩一组。”老高点了点头，目光穿过窗户，抬起手，指向窗外说：“咱俩去那。”姜明顺着老高的手指，看清了他指的方向——达山。

达山离旅店不远，步行大约十分钟，张宝山肯定是考虑到了被发现的可能性，为了方便逃跑，选择了他最为熟悉的达山做为最后的逃跑通道。

为了不暴露身份，也考虑到可能引起群众恐慌，姜明和老高把枪揣进了枪套内，从东侧进入达山，在搜寻了十多分钟之后，老高终于在路边的一个丛林中发现了张宝山逃跑的踪迹。

此时，离张宝山从旅店逃跑已经过去了三十分钟，虽然在姜明的指示下，几乎所有的警力都进入了达山周围搜捕，但以张宝山多年逃跑的经验，他很可能已经隐藏好踪迹，再次消失不见了。

姜明懊恼的一拍大树，老高一抬头，说：“姜队，今天是我做为警察的最后一天，这是我最后一次参与到抓捕行动中，也是我唯一有可能帮张洋报仇的机会，不管张宝山有没有跑远，这里，我要追下去，你来不来？”

姜明一愣，深深的看了老高一眼，什么也没说，走进了树林。老高和姜明终于还是找到了张宝山，也许是命运使然，找到张宝山的地点离张洋牺牲的地点仅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老高掏出枪，冲着前方那个躲躲闪闪前行的身影高喊：“张宝山，你逃不掉了，整座达山已经被我们包围了。” 张宝山没有回答，依旧弓着腰逃跑，老高冲天鸣枪，大喊：“张宝山，你再跑我就开枪了。”

枪声让张宝山的动作缓了一缓，他迟疑了一下，再次逃跑，老高没有迟疑，瞄准张宝山的腿部就是一枪，但是被树木挡住了。姜明一看这情况，说：“不行，树木太多，必须再拉近距离。”说着，就往张宝山跑去。

老高也紧跟着跑，突然，弯腰逃跑的张宝山停下了脚步，回手就是一枪，老高的眼睛瞬间睁大，一把将姜明扑倒在地，感觉自己的肩膀一阵钻心的疼痛，他意识到自己中枪了。

姜明看老高中枪，抬起枪就连续朝张宝山射击，张宝山躲在一颗大树后面，没了声息。老高强忍着伤痛，问姜明：“打中了吗？”姜明缓缓摇了摇头，老高说：“你掩护我。”

左手捂着右肩，爬起来往张宝山躲藏的大树跑去，姜明抬着枪，看见张宝山想要露头，就又是一枪，依然没有打中。老高从另一侧迂回到张宝山躲藏的大树后，冲姜明打了个手势，一下扑了过去。

姜明立即跑，还没跑到，听见了“砰”的一声枪响……老高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姜明就坐在旁边，失血过多使他的嗓子有点沙哑：“张宝山……”“张宝山死了，当场死亡。

在你和他搏斗的时候，你用他的枪击中了他的心脏。”老高听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张洋，你也可以安息了。”

姜明迟疑了一下，问老高：“高叔，你为什么救我？”老高睁开眼，看了看姜明，说：“我不确定那一枪能不能打中你，当我听到枪响的时候，我只想着，我不能再让一名年轻的战友死在我的面前，不管这一枪能不能打中你，我必须把你扑倒，我已走到警察生涯的尽头，你还有无限可能。

当年的事你说的对，张洋的死是我的疏忽造成的，我理应受到处罚，但是这次我一定不能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说完，老高再次闭上了眼睛。

姜明看着老高，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满是皱纹的脸颊，缓缓站起，抬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这个礼并不单是因为老高救了他的命，这个礼同时献给十几年前牺牲的张洋，献给向老高一样兢兢业业无私奉献的人民警察。礼毕，姜明走出了房间，缓缓的带上了门。窗外，太阳升起，新的一天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