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马车队一路疾奔,司星翰骑马赶在前头,京江在疾驰的车厢里颠得晕头转向。
直至夕阳西下,直至夜幕降临,马车队依然没有停下来。
京江的马车是在半夜进入柳城,虽然城内有宵禁,但是没有人敢阻挡太子的车队。
马车队在寂静的城内惊醒了一盏盏灯,直至半个时辰后,马车队才进入了城东的一座宅邸。京江的马车直入内门,内门前灯火通明,已有近二十名侍女手持灯笼分列在门前等候。
晕头转向的京江被岁兰扶出了车厢,司星翰也下马来到马车旁接过京江的手。不料,京江一个踉跄,竟径直摔进了司星翰的怀里晕了过去。
等在门外的一名侍女见状,眼中一冷,却连忙走到司星翰身前,示意司星翰把京江交给她们。司星翰不肯,横抱着京江径直朝内院走去,侍女连忙在前面带路。
京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当她睁开眼睛看着头上的杏黄缎吉祥纹床帐时,满腹疑惑。就在她拥着被子坐起身的同时,从屋外走进了一群侍女,领头的是岁兰和一名身穿鹅黄衣裙的侍女。看那侍女的打扮应该是后面那群侍女的“头头”。
岁兰走到京江榻边,把一件浅蓝色的披风披在京江肩上。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岁兰知道京江早上起来后必然会发一会儿呆,正如现在,京江依然拥着一床被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群侍女。
“婢子似梅见过何娘子。”领头的侍女向京江见礼道。
京江的头脑还没开始运作,只“哦”了一声,算是答应。
似梅看着这样的京江,眉心一皱,不悦之色一闪而过。
幸好岁兰连忙接道:“似梅姐姐莫怪,我家娘子前段日子受了惊吓,如今从梦中醒来后经常会觉得恍惚。”
“原来如此。”似梅马上面露惋惜道,“何娘子不必忧心,太子殿下已经吩咐迢府上下要好好照顾娘子,娘子尽管在这里安心休养。不凑巧,我家娘子最近去了附近的城里巡铺了,暂时不在府里。婢子似梅,是我家娘子身边的大丫头。娘子离府期间暂由婢子处理内宅事务,何娘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婢子即可。”说着,似梅朝京江躬一躬身。
“有劳似梅姐姐了。”京江依然在恍惚中,岁兰只好代为回答。
似梅朝岁兰点头微笑,谦卑中却不失气度。
“太子呢。”京江打了个哈欠,然后说道。由于她的嗓子还没有好全,声音相比从前沙哑了许多,似梅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
“太子今天一早已经赶着回京了。昨晚娘子一下马车就晕了过去,太子又是派人请医生又是张罗娘子的起居,折腾了大半夜才休息。今早天一亮,太子他们又急着赶路了。”京江会说话就说明她真的醒了,因此岁兰一边说话一边把京江扶了起来朝床边的梳妆台走去。
似梅倒也机灵,连忙示意其他侍女给京江梳洗。
“我晕了?”京江疑惑道。
岁兰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是啊,直接就从马车上摔下来了,把太子和我吓了一大跳。幸亏医生说娘子只是因为晕车,再加上劳累过度才晕倒,否则可担心死太子和我了。”
岁兰句句话中都透着太子关心京江的意味,殊不知站在一旁的似梅早已暗暗翻了好几个白眼。
用冰凉的丝帕敷完脸后,京江已经彻底清醒了。虽然似梅在刻意掩饰,但她的脸色依然透露着不屑和厌恶。京江对似梅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京江想她既为迢梓瑶身边的侍女,想必自己在她的心中也不会有什么好印象——摆臭脸也就不奇怪了。
看来,在迢府还得小心做人为妙啊。
眼看京江就要更衣,似梅向身后的侍女打了个眼色,两个手捧衣物的的侍女连忙走到京江身旁弯腰把衣物高举过头奉于京江眼前。京江随即被姹紫嫣红的颜色晃花了眼。
“这些是婢子为何娘子准备的衣物,不知是否合娘子心意。”似梅殷勤道。
京江慢慢抬眼望向似梅,定定地看了她许久才在嘴边微微一笑,笑脸之中难辨喜怒。
“似梅姐姐有心了。不过,我家刚逢大难,我还在热孝之中,尚未脱服。看来,要辜负姐姐一番心意了。”京江平静道。
何家灭门,这么大的事情迢家不会不知,竟然还拿出这么鲜艳的衣服来,分明是幸灾乐祸!
似梅脸露震惊,随即脸色一白,双膝一跪,颤声道:“是婢子疏忽了!婢子该死!”
京江起身,双手轻轻扶起似梅,柔声道:“姐姐言重了。京江如今是不祥之人,承蒙迢娘子宽厚,给了京江容身之所,京江又怎能再给迢娘子添麻烦呢?这次上京,我的行装都准备齐全,似梅姐姐就不必操心了。”你要演戏,我也会演戏。
似梅不可置信地抬眼瞟了京江一眼,又连忙垂下了头:京江的反应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她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娘子是太子殿下吩咐婢子要仔细照顾的。太子殿下和我家娘子感情深厚,殿下的吩咐,迢家上下必会尽心的。”似梅低着头,声音谦卑地说道。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不是太子殿下吩咐;要不是迢娘子和太子鹣鲽情深,不把你这个“小三”放在眼里,迢家才不会让你进迢家的门、穿迢家的衣、吃迢家的粮!
京江听着,怒气更浓,脸上却是笑意更深:“京江让太子一路护送已是罪过,还要劳烦迢姐姐照顾实在是过意不去。虽说太子不日就回来接我上京,不过我也还有点资产,实在不好再叨扰迢姐姐。过几日我们就出去寻处房子,这几日就有劳似梅姐姐费心了。”
你家娘子和太子纵然深情厚谊,但太子还不是要你家娘子好吃好喝地伺候我?把我惹恼了,我就一走了之,看你家娘子怎么跟太子交待!
似梅听着,心中一惊,脸色更苍白了:这个,是何京江吗?
看着似梅的样子,京江反而心中有了计较:看来这似梅也不是什么大胆的“刁奴”,不过是想帮自家娘子出口气而已,而且,手段也不高明。于是温言道:“迢姐姐和似梅姐姐一番心意,京江心领了。他日等迢姐姐得空,我一定会亲自去拜谢她。姐姐事忙,京江不好妨碍姐姐了。”
这是逐客。
似梅会意,虽然明知此局落了下风却依然调整出个笑脸说道:“何娘子客气了。这几个婢子是来伺候何娘子起居的,何娘子有何需要尽管吩咐婢子。”说着,似梅带着身后的六个侍女朝京江躬身行礼。
京江虽然不习惯,却面带微笑生生受了。
似梅走后,京江终于可以穿衣梳妆了。由于只有岁兰知道京江现在的喜恶,所以整个装扮过程,迢家派来的侍女都插不了手。但是当她们看着一身素服的京江时,也忍不住在心中惊叹京江的清丽脱俗——虽然一身白衣,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脸上五官也算不上绝色,但总让人觉得有道光芒萦绕在京江周围。心中纵然惊叹,但她们都不敢贸然称赞,毕竟她们都看见刚才京江和似梅之间的那场“舌战”,如今的何家娘子性情如何,她们真不敢妄断,还是静观为上。
“娘子,您刚才何必与那婢子置气?白扰了自己的心情。”一番打扮之后,京江坐在了案前用餐。
岁兰从侍女的手上接过几碟糕点放在案上,又给京江盛了碗白粥,然后跽坐在案旁,准备伺候京江。京江瞄了瞄岁兰,把岁兰手中的筷子拿了过来,放在了案上,然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坐席。岁兰会意,连忙摇头,京江眉头一皱,又重重地拍了拍坐席,岁兰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了京江旁边。
要让岁兰习惯与自己同案而食,实在需要很大的耐心。
对于京江和岁兰同案而食,迢家的侍女虽然感到不可思议,但她们也不敢有异议。
京江没有立即回答岁兰,她夹了块桂花马蹄糕放进嘴里细细品尝,随即眯了眯眼睛,一副享受的样子,然后再喝了口粥,瞄了瞄站在屋外的侍女,才说道:“我知道不该和她扯破脸,但她明知我何家大丧,居然还拿这么鲜艳的衣服来刺激我!她要针对我,可以!但‘死者为大’,她千不该万不该把死者拖下水,我实在气不过!第一次见面就来给我下马威,如果今天我不把她的气焰压下去,以后我和你就会被她步步踩在头顶了。最讨厌的是,她居然以为我是傻瓜,听不懂她话中有话。这口气,我吞不下!”说着,京江狠狠地咬下了一口桂花马蹄糕。
岁兰顿了半响,才悠悠地叹了口气:“但毕竟,这里是迢家。”
“我知道。我以前得罪了他们,如今寄人篱下,受气是难免的。今天这么发了一通脾气,我以后会能忍则忍的了。”
“不过,您也不用担心,”岁兰说“何家在柳城也有处房子,如果您不喜欢呆在这里……”
“不用,我会呆在这儿的。既然是司星翰让迢家照顾我,必定有他的原因。”而且,要走,也要先见他一面。
岁兰扑哧一笑,说:“原来娘子已经如此依赖太子殿下,想必娘子对太子……”
“你胡说什么!”京江脸上一热,羞怒道,“你敢评论太子,你不怕他治你罪?”
果然,“治罪”这两个字对于古人来说是非常有效的恐吓,岁兰一顿,害怕之色渐现。
京江心中暗叹一声,连忙拍拍岁兰的手,安慰道:“别怕别怕,我吓你的。这里只有你和我,谁会告诉他。”
岁兰听了,才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京江又一次在心里叹了口气,心想这封建帝王对老百姓的压迫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点心是你做的?”京江有个习惯,早上起来后不喜欢吃有油的东西。现在知道京江这个喜恶的人,就只有岁兰了。
岁兰微微一笑,夹了一块桂花糕到京江碗里,才说道:“我哪有这么好的手艺。我今早本想去小厨房给您做早点,结果小厨房里的厨娘不肯让我动手,向我问了您的喜好之后就做了这些点心。您看,可好?”
看着岁兰的表情,想必这厨娘和岁兰一定相处得很好:“很好!这厨娘不错!”
“的确是,翠姐姐这人真的挺好的。”岁兰微笑道,说着也夹了块桂花糕送进嘴里。
“对了,娘子。今早太子身边的侍卫让我交封信给您。”说着,岁兰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封信。
京江取过信打开一看,信中只有两个字,京江仔细辨认了半天才认得这两个字:等我。
京江心中一暖,一个微笑展现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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