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父亲活成了老小孩，这是他来我家过年，相处几天后发现的。
父亲原本计划过来小住十来天就回去，没想到一场席卷中国的疫情，将他隔在了我家里，现在也不能确定他回自己家的日子。
八十岁的老小孩，比真正的小孩难哄。小孩想什么要什么愁什么，都写在脸上。老小孩有一套自己的生存逻辑，生活经验，你说你的，他心中自有乾坤。
2
老小孩一日三餐定时定点，对着手表卡时间，晚了几分钟，就端着碗筷跑到厨房，大声嚷嚷着要自己盛饭。
他活在自己的认知和需求里。他的需求，不能不当真，不能太当真。
上午11点他说中午想吃馒头，蒸好馒头端在桌子上，他又跑到厨房吼着家政大姐要饭勺，气哼哼地说要盛饭。
家政大姐说：“你要吃的馒头在外面啊！”
老小孩吼着：“你别管我，快给我饭勺，我要盛饭。”
原来，老小孩还是要米饭为主，至于馒头，只是配着米饭吃的花头。
他吼得家政大姐一愣一愣有了情绪，我赶紧对家政大姐赔着笑脸说：“老小孩，想起一曲是一曲，你多担待。”再赶紧发个100红包，安慰家政大姐受伤的心。
老小孩是我的父亲，是他人的路人甲。他人没义务也没耐心，透过他不友好的言辞解读他没有恶意。他吼了人，我跟在后面赔笑脸赔钱。
多像我们小时候，闯了祸，父母买单。
3
父亲天黑就睡觉，睡一觉醒来，喝一两酒接着再睡，睡到清晨5点自然醒。
等7点钟给他做早餐时，他已经给哥哥弟弟们打了一轮电话。太早的电话，哥哥弟弟们不一定接听，接听了问问没什么事，挂了电话回笼觉。
父亲早上就各种嘟嘟囔囔不高兴。
他活在自己的节奏里，看不到别人的节奏，也看不到彼此节奏的差距。
没有道理好讲，也不必讲道理，一只耳朵听，一只耳朵出。
80岁的父亲，看上去精神抖擞。可我知道他真的老了，他的心智力慢慢退缩回固有的世界，他的记忆力一天不如一天。上午给他讲的新闻信息，下午他就会当成特大新闻讲给我听，完全不记得是我讲给他听的。
80岁的父亲，对着电话簿还知道哪个电话是谁，他还认识每个孩子，他知道有事找姑娘，他深信姑娘会管他的……这可能就是父亲和衰老抗争着，努力想留存的记忆！
4
今天上午我清理水边长得杂乱的迎春花藤蔓，修剪枯藤，侧拉定型。父亲跟着看我折腾，不停地嘀咕：“又像个小孩玩把戏！”
忍耐了几分钟，他终于拎起另外一把花剪跑过来说：“你说剪哪根，我来剪，你就不是做这事的人，一会不小心弄伤手，耽误你做别的事。”
我悄然退场，看父亲吭哧吭哧修剪一根根枯藤，他的每根手指关节都伸不直了，每一次捏紧花剪时，都要咬一下嘴唇，嗨哟一声使劲，他用力得费力。是啊，昨天给他说过的话今天他已忘记，上午说过的话下午他已忘记，可父亲仍然记得，我是他的姑娘，一个不会做粗活只会写文章的人，那双手只应该写文……
5
岁月无情不等人，流年渐催容颜老。我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白发与皱纹，可以不惧怕渐行渐远正远去的青春。在时光的缝隙里看着父亲慢慢地失去他的记忆，慢慢地衰老，却毫无办法，留下无力无能的心惊！
80岁的父亲，早已远离盛年，用各种折腾不甘心对抗着他的暮年。睡不着的夜晚，他有努力挽留他的记忆么？每个清晨，这个世界什么是他的期待和欣喜呢？没有多少爱好的他，除了折腾儿女对抗孤独和恐惧，还能怎样呢？
父亲忙完，我张罗茶盘一起喝茶，父亲呵呵笑着喝茶，开始漫无边际地讲往事……如果时光一定催他老，就让我用陪伴帮他挡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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