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

我死了，身体沉到了河底。

我闭着眼睛，灵魂随着河水沉沉浮浮，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有一天，我醒了。但是，我忘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我为什么死的呢？我蹲在河边的沙丘上揪头发。

隔壁的邻居告诉我，我肯定不是无意落水而亡的，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的身体肯定会顺着河流漂到下流，而不是埋在河床的泥沙中，成为缚水魔。

我的隔壁邻居是个跳河自杀的普通水鬼。他说他是在上游自杀的，身体顺流而下，最后被这边的村民看见了，就近埋在了河边。他很快就能去投胎了，但是，我不行。

缚水魔只能被困在河边这片方寸之地，无法脱身。而缚水魔和普通水鬼之间的差距却只有一点——身体是否被人安葬。

不过邻居告诉我一个其它的方法，如果同一个地方出现新的缚水鬼，那么旧的那个，将会被送去投胎。

不过，这种概率小之又小。

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祈求：哪个好心人来帮我处理尸体啊！嘤嘤嘤！

邻居投胎那天，我站在高高的河提上为他送行，手里攥着他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只写着一行：你死于十年前，生前是这个村里的人。

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我生前是哪个村里的？他在说什么？离这里最近的村子也有一公里，我个缚水鬼活动范围最多就在这方圆20米好吗？

说了等于没说。哼。

我把纸条捏成一团，正准备掷到河里，结果，被人喊住了。

“别跳！”

我转过头，一个拿着背包的少女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应该不是看我吧？普通人看不到我的。我安心的转回去。

“别跳啊！”少女跨步上前，把背包一扔，直愣愣地要扑向我。

我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瞬间闪到一边。

她一个趔趄，掉到了河里。

…

哟，水花很小嘛，十分。

“人好好的，不要轻生啊！”少女甩甩头上的水，朝我喊道。

这次，我几乎能确定，她能看到我。

“我没有轻生。”我试着回答道，我个死人轻什么生。

“没轻生？”她愣了一下，旋即傻笑道，“没轻生就好。”

“你干嘛反应这么大？”她是第一个可以见到我的人类，我有些好奇。

她似乎被我哽到了，卡了半天，才先从水里游上了岸，慢吞吞地说：“我…见不得有人跳河。”

“为什么？万一只是有人游泳呢？”我有些好奇。

“游泳、游泳也不可以，会打扰他的。”那个少女似乎有些着急。

“打扰？打扰谁？”我在这儿这么久，完全不知道还有别人。

“你不管，反正就是不许在这里！你快走吧，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少女逼近我，注视着我的双眼，故作神秘地说道，“这里有鬼的！”

“那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毫不避退，笑眯眯地继续凑近。

“什么秘密？”她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我进两步，靠在她耳边说：“我就是鬼。”

“骗人！”她面色通红地捂住耳朵，挪开两步，“你才不是鬼呢！”

我被她的反应逗笑了，反问道，“你不是说这儿有鬼吗？怎么就不是我？”

“这里明明是我邻居哥哥的地盘！”她双手叉腰。

“哦？”我有些诧异。

少女似乎被我的表情刺激了，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她告诉我，她的邻居哥哥就是在这儿被淹死的，这里就是他的地盘。

在这儿淹死的？难道是水鬼？不对不对！水鬼是在上游被淹死的，那如果不是他，在这儿被淹死的只有…我。

我似乎感觉自己的心又跳动了起来，颤抖地指着自己：“你看看我眼熟吗？”

“你？”她眯起眼睛，打量了我半晌，道，“别说，你还真有点眼熟，像我们村口那个妈宝王二麻子。”

“……”我不想和她说话了。

见我拉下脸，她倒是一脸开心的凑过来，“喂，你就不想问我我邻居哥哥为什么会死在这吗？”

“为什么…”我有气无力地回。

“因为呀，他是被他父母埋这儿的。”

“！！！！”我吓得瞪大了双眼。

少女露出几分怀念：“他呀，从小智力上有些问题就想五六岁的小孩，特别喜欢在村里捣乱，但是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后来有一次，他向一个富商扔泥巴，富商气不过，拿着脏衣服要他们家赔钱。然后，他们家就彻底被掏空了。”

“他的父母觉得一切都是邻居哥哥造成的，留着他，肯定未来还会惹出更多事情。于是，就把他绑上了石头，丢到了河里。”

瞬间，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

我想起来了…原来，我就是她口中的邻居哥哥。我，被我的父母亲手丢进了河里。而他是我邻居家的小妹妹，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直照顾着我。但是，她的年龄似乎…

“你怎么了？”少女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

“没什么。”我摇摇头，强颜欢笑，“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因为我开心呀。”她眼睛弯了弯，“我今天可算是干了件大事。”

“大事？”我心里生腾出不好的预感。

“我听别人说，如果人死了，没有被好好的埋葬，那么他就被缚在那块土地上不得超生。”她眨眨眼，“但是如果我报复了害死他的人，他就可以去转世了。”

“报复？”

“对，我把邻居哥哥父母家的秸秆全烧了，他们今年到明年就没有生火的秸秆了，是不是很解气？”

我用力地点点头重复道：“嗯，很解气。”

“他们是我报复的第一个人，我到这儿还要报复一个人。”她转身捡起背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件衣服，衣服硬邦邦的，似乎里面有什么板子。

“谁？”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那个看着邻居哥哥挣扎求饶，却毫无动作的胆小鬼！那个明明一直以邻居哥哥的好朋友自称，却见死不救的懦夫——我。”她笑着把衣服穿好，微笑着看着我。

“你要做什么？！”我发现了，那根本不是件衣服，而是好几块钢板。

她朝我挥挥手，张开双臂，纵身一跃，风里传来她最后的话语。

“我会代替你，成为新的缚水魔，邻居哥哥。”

“不要！！！”我肝胆欲裂。

十分钟后，少女的头从水里冒出来，气哼哼道：“我为什么死不了！”

“蠢啊！你已经变成鬼了你都不知道？”邻居水鬼突然又从河里冒出头来。

“你是谁？”“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们俩同时说道。

“投胎人数被安排满了，为了补偿我，地府就让我回来，当这条河的河伯了。”邻居掏了掏耳朵，“没想到刚上任就看到了一出苦情戏。”

“等等，你刚刚说她是鬼是什么意思？”我及时反应过来。

“难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已经死了这么久了，她都没长大。”邻居把她从水里拎出来，“我刚刚查了一下记录，她在你死后不久，就病死了。但是因为执念太深，力量太弱，前段时间才结成灵体，而且自己还不知道自己死了。她这情况，百八十年也投胎不了。”

我猛然看向少女，少女也傻愣愣地看着我。

两只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对方半天，突然莫名其妙地齐齐笑出了声。

邻居一脸看傻逼的样子看着我们：“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我擦擦笑出的眼泪，拍拍邻居的肩膀，“以后就拜托你照顾照顾我们了。”

“是啊是啊，拜托拜托！”少女跟着我附和。

邻居摸摸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照顾你们…我考虑考虑…”

“哎呀，老邻居，咱们都这么熟了，你还能不答应？”

“邻居大哥！新来的鬼没有新手套餐吗？”

“是啊，毕竟她一女孩子，至少来个豪华小洋房吧。”

“是啊是啊！邻居哥哥那么可怜，能不能在我的小洋房旁边给他建个小别墅。”

“再吵吵我就去找地府打小报告，把你们弄去投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