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骑士第三千六百次从狮鹫上翻下。
他把忠诚,鲜红色的披风连同他的三千六百个日日夜夜,交到侍卫官的手里。
他从长风里来,从王权和信仰覆盖不到的阴影里来,带着伤口和荣耀,要去圣殿述职。
信鸟高飞,城外的平原沃野千里。候鸟带来了春风,融化冰雪,也带来了粮食,奴隶,牲口,香料和宝石。
望不到头的商队马车彻夜不眠地汇入这个王国。黄金在熔炉里成型,还没待冷却,已经叮当作响地砸进了商人的口袋。
大地在南边走到尽头,海洋环抱着这片陆地。圣殿就在主城南面,这两地之间是荒芜的黄土。飞鸟不在这里停留,地里也长不出粮食。这里不是一个体面的公民会来的地方。
一身破烂衣衫的老妪就扑进这片黄土,整个身体趴伏在路过的骑士的脚下。
她浑身颤抖着亲吻了骑士的铁靴,就像对待着一个极其珍贵而又重要的什么东西。
主内平安。她喉咙发出的声音嘶哑不成调,而很快,就连这双浑浊的双眼也流出泪水。
主内平安。她捂着嘴看见骑士半跪下来,对她回复道。又去亲吻她污秽的双手。
蛆虫从她手背腐烂的伤口里掉了出来,骑士一脸平淡地祝福了她。
老妪的头对着骑士离开的方向,脸埋在地里,她张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泪砸在尘埃里。她本以为这颗受尽折磨的心,早已经流干了血,到头来,怎么这眼泪竟背叛了她所有的忍耐和沉默。
骑士身材高大,精钢铠甲,踏在阶梯上发出沉重的声音。
他的宝剑在晨光里闪闪发光,巨龙,巫师还有叛徒的血液在上面愤怒着干涸成一片乌黑。
这个最忠诚的战士,荣誉,地位,他似乎什么都有了。
但骑士第一次在那种无边无际的虚无里感到茫然。那是无能为力的感觉。
“她患的是渴魔症。”牧师温柔的宣判道。
一个疯子被重重铁链锁在冰冷的铁床上,血液从这个人吼叫的喉咙里冒出来。
“很抱歉,关于您同僚的事情,我无能为力,大主教说不定会有办法。”这个年轻人带着他前去请示。
他们在禁卫森严的教廷里畅通无阻,他清楚,这是他身份带来的便利。
阿拉斯泰尔,圣殿骑士的首领,教皇的契约守护者。上千斤的铠甲对于他强壮的躯体算不上任何负担,阳光透过马赛克的圆顶玻璃零碎地撒在他耀眼的金色短发上,一双温柔的蓝眼睛透过穹顶的天窗,看向蓝色的天空。
“你本身就是那个最完美的作品,也应当清楚神赐予的力量是不可能没有任何代价的。”他听见大主教这样说。
他不是最强的战士。他心里浮现出一个嘲讽的声音。
天地宽广辽远,在这没有边际的上下四方中,时间的长河亘古不变。
他只是被心中那可怜的爱情折磨的,一个可怜的男人。
“容许我提醒您。”他客气地笑道,“我也有查看机密卷轴的权利……你们用那些东西做实验的事情。据说是有结果的。”
“您确实有这个权利,就像牧羊犬有替主人看护羊群的义务。”这个中年人的脸上是和善的表情,他早知道对方不会无备而来。
“但是任何战利品,都只有神明,以及在他允许之下的君王,有权享用。”
阿拉斯泰尔对这条老狐狸打的是什么官腔一清二楚。
他的信仰和尊严也不允许他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权,可以把他和这个国家的其他子民区分开来。所以他很干脆地一手用力抠向自己的后颈。
一颗闪着红光的石头扔在了大主教的脚下。
“给她用你们的药。一周之内,我要看到她恢复正常。”
中年人弯腰拾起这颗石头,裹在自己华贵繁复的衣袍里小心翼翼地擦了又擦,对着骑士虚弱的背影一声嗤笑。
呵。阿拉斯泰尔,帝国的良心。
大主教是没看到什么良心,倒是又见识了一条屈服于权利的哈巴狗罢了。
(二)
“良心,说的是在没有任何外在的规则与强迫性威慑的暴力的情况下,一个人心里产生的违背自己本能和利益而去成全更多人的智慧。”
老头在台上喋喋不休,小伴读在旁边一本正经跟着摇头晃脑。洋葱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在窗边初春的温暖太阳里昏睡了。
这使他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危险感。
“殿下,”果然,老头子马上就笑眯眯地过来索命了,“看来您对今天的内容很有把握了呢,那就请您在逻辑和道德上证明一下上帝惩恶扬善的正当性吧。”
洋葱满脑袋汗,片刻后向小伴读投去求助的目光。
“宿命论和兼容论。”小伴读小声提醒。
洋葱满脑袋问号。小伴读暗暗叹气,接着一脸正义的拿出戒尺,狠狠打在洋葱的手背上。
“啊!好痛,痛死了!”洋葱表情夸张,声泪俱下。
小伴读吓坏了,赶紧偷偷拿着木头做的假戒尺打了自己一下,接着一头雾水地看着殿下。
“???”,不痛啊……
“……”老头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道“摩南,背给他听!”
小伴读听到叫自己,于是不急不慢道“教皇陛下考的是宿命论对于道德和伦理体系的威胁,而历史上已经有好几个先贤对该理论做出了回应,最有名的当属将我们上帝,阿门,告上法庭的圣奥古斯丁。他的兼容论证明了我们的道德责任在宿命论背景下的合理性,因而作恶者受到上帝的惩罚无论从逻辑上还是道德上来说都是正当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大胆,竟敢告上帝?”洋葱从来没预习过课本,试图胡搅蛮缠。
“因为宿命论背景下,自由意志是否存在是存疑的,而一个人若是不存在自由意志,这个人也就不存在责任和义务,他的过去和未来都是注定的,那么上帝对他的惩罚和嘉奖也都不合理。”
“那你刚才还说合理。”洋葱继续捣乱。
“因为圣奥古斯丁大人的理论说了宿命论下,人是有道德责任的。”小伴读无奈道。
洋葱还要捣乱,教皇抬手打住。
“殿下,这本伦理学,整本抄一遍。”
洋葱哀嚎一声,“这种东西学了有什么用嘛!”
“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殿下,做个好人是很难的,如果您连好人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那么您也不会知道一个好的君主该是什么样的。”
“皇帝我会当了!您教的权谋卷里说敌强我弱敌弱我强,拉拢弱民铲除强民,不就是愚民政策吗,我懂。”洋葱不解道:“为什么前天我还在学做一个恶人,今天却要学做一个好人呢,”
“这两者是不矛盾的,殿下,您还太年轻。”教皇苍老的眼睛里充满了深沉的,令人不解的光芒,他动了动嘴皮要接着说什么,这时传令官走了进来。
东方……绿色……要求……模模糊糊的交谈从走廊外传来,洋葱逃过一劫地松了口气。
老头子没来得及给他布置作业,真好。
“哎,你说古代那些糟老头子为啥要留下这么多书来折磨我们呢?”洋葱没形象地朝地毯上一摊,小伴读很麻利地剥了颗糖放他嘴里。
“我也不知道。”小伴读很认真的想了想,迷茫道:“先贤们的学说是为了阐释某些事物和现象,否则这些事物和现象将是神秘的。如果我们没有这些学问,可能我们还和远古的野人们一样,不知道火焰是上帝的恩赐,还以为是天神的愤怒,继续茹毛饮血的生活吧。”
“哈哈哈,你知道吗,你现在这个腔调简直和那个老头子一模一样。”一颗糖很快吃完了,洋葱眉毛乱动,示意小伴读有眼色一点儿。
“不行!”小伴读尖叫起来,“您一早上已经吃了30颗了,巧克力不能一次吃这么多的!”
为了保证殿下的安全,摩南曾经给他最喜爱的小猫试吃过,结果小猫吃了三颗后就在第二天的上午停止了心跳。
虽然事后被抓进大牢里的商人们一再解释这个人吃了是没有任何副作用的,声称这甚至是他们皇帝的零食并且当场试吃,小伴读的心里还是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这些可恶的黑鬼带来的商品一定都是魔鬼的产物!要不然平时自律性那么强的殿下怎么会变得这么上瘾!
“啊!烦死了!再来最后一颗啦!”
(三)
加西亚熟练地把长剑扎进罪犯的身体,带出的血花沾在她艳丽的眉眼上。
她已经感觉不到诸如兴奋,恶心,罪恶,厌烦等等这些情绪了。
他们是帝国的坚固的护盾,尖锐的利剑。干这行,手上总是免不了要沾染鲜血的。
他们配备了最出色的牧师团队,专门为在杀戮中迷失了的羔羊们洗涤心灵。
这个月的任务格外多,早已经有50多个坚强的男战士被送去了那里,这个数字是前所未有的。
加西亚只是冷静等待着下一批罪犯的到来,她是团里唯一的一个女人。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去做过治疗。这就是她能站在这里的理由。
说实话处死龙人是轻松的活,抓捕行动才有生命危险。
龙人们无一例外是狡猾,危险,作恶多端又声称自己是无辜被冤枉了的。
他们穿着商人,小孩,卖菜的妇女,工人的衣服,在自己即将到来的审判面前痛哭流涕,恐惧崩溃。加西亚清楚的知道那一层层人皮之下都是些什么样的魔鬼。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一个衣着光鲜亮丽的女人亲手掐死她的孩子。
“对不起……”她在哭,语无伦次地说自己绝对不要亲眼看到孩子活着遭受折磨。
狡辩。加西亚心里想,剑却不知道怎么抬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难道她也需要治疗了?
她又背了一遍圣经里的话,提剑砍向已经疯癫的女人。
“你还我妈妈,还我弟弟!你这个魔鬼!”一个身影突然疯了一样撞过来,不要命地在她的铠甲上又打又踢。
加西亚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脚,不经意看了一眼那少年的脸,一阵天旋地转的恐慌感却席卷了她。
洋葱?她仔细看了又看少年恐惧与愤怒交织的面庞,右手腕上的外心脏滚烫发热,里面的力量咆哮着要爆发出来。
不,不是,虽然确实很像。但她的殿下这时候应该还在教皇的房间里上课上到哭爹喊娘呢。外心脏冷却下来,加西亚放心了。
她想毫不犹豫地给这个无耻的骗子来一剑,但是犹疑了。
她怎么也没找回胸腔里的冷静和果决,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的手里的剑还没有生锈,却已经举不动了。
(四)
“巧克力仔!”惊喜的女声,大步流星的拥抱。
三月的宫廷已经被笼在了倒春寒里,年轻的王子穿得非常多,像一个自己会动的球。
洋葱整张脸被埋在那人胸前痛苦的呻吟。
女骑士用力的吸了一口殿下,接着才在小伴读焦急的眼神中想起了自己忘掉的事情。
“哎呀,对不起啊。”她不情愿地把洋葱放下,又把对方拉回去狠狠地揉了揉。
浓烈的巧克力味。契约的力量让她对此非常着迷。
“每天都这么香,你是不是巧克力成精呀,殿下。”
小伴读翻了个白眼,殿下那么白,怎么可能跟那群野蛮的黑鬼一样,那才是巧克力成精!
“你怎么会到这里里来?”洋葱气差点没喘过来,这时候只能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加西亚,你今天没有任务吗?”
“想你了不行吗!”加西亚佯装不开心,作势又要去抓她心心念念的巧克力仔。
巧克力仔吓得魂飞魄散,他眼睛尖,赶紧往朝着这边走过来的那个高大身影扑过去。
“阿泰大哥!”洋葱对着男人的铠甲四脚并用爬了上去,抱怨道:“你赶紧把这个粗鲁的女人弄走!”
阿拉斯泰尔哭笑不得:“你这毛猴,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他伸长手去扒洋葱,又不敢真用劲,半天没扒下来。
“有没有搞错!殿下,我才是你的契约者,”加西亚不乐意了,“你怎么每次都往这个野男人身上爬!”
野男人一愣:“???”
洋葱终于找到机会,小脑袋从骑士金灿灿的发顶上冒出来,他满意地箍住骑士的脖子,鼻孔朝天道:“阿泰大哥是最强的战士,你这个粗鲁的女人才不懂,我以后就要成为像阿泰大哥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加西亚脾气容易暴,一听,当下就要去抓洋葱。
阿拉斯泰尔拦了一下,无奈道:“殿下,您以后是要做国王的,这样的话不合规矩,请不要再说了。”
他一只手把毛猴抓下来,又对着满脸不高兴的女骑士说:“你的契约后精神依赖症想办法早点克服掉,不要放纵自己,加西亚。”
加西亚见队长开口了,只好点头称是。
他又注视着还在试图爬回去的洋葱说:“加西亚会回来是教皇的命令,这几天务必让她陪在您的身边,好吗?”
偶像说话,洋葱哪有不听的,稍微为难了一会,马上满口答应了。
“阿泰大哥,你以前不戴围巾的,这是什么拉风的新造型吗?”洋葱找到新的重点,两眼发光揪住不放。
阿拉斯泰尔心里一紧,心里知道殿下幺蛾子多,他这次也没打算就轻松地应付过去。于是郑重其事地嗯了一声。
殿下和小伴读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又是搜捕任务?”
“是的,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加西亚以同样的祝福回复道。
她难以想象为什么城内竟有如此之多的龙人潜藏在正常人之间。
这段时间的行动越来越频繁,等待着被净化的长夜仿佛血红而没有尽头。
罪恶迟早会被清算干净的。她看着腾空而起的狮鹫,突然充满信心。
“队长!我又欠你一次!”加西亚忽然想起什么,大喊道。
红色披风上金色的图腾一闪而过,凡是帝国的良心笼罩的地方,就会驱散阴暗和邪恶。
(五)
“我发誓,我绝对会在下午把这本书抄完的。”洋葱在桌前信誓旦旦地保证。
加西亚对小王子贴心赠送的据说是西方草原上的大猫感动到一塌糊涂,这个直率的女人还真就喜欢这种充满野性的猛兽。
她那时候还太过于年轻,不知道命运赠予的礼物,都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前后不超过20分钟,小王子和他的小伴读甩掉女骑士,出现在了最肮脏混乱的下城区。
驻守在各自岗位的士兵极其反常地离职结队前往城中广场,公民从他们的家里,从酒馆里,从商店里,从市场里走出来,他们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事务,惴惴不安,窃窃私语,也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回去吧殿下,好像出什么大事情了。”
轰然如雷的苍老的演说声音从远处传来。
“放心好了,我还没遇到过老头解决不了的事情。”
他得意地摇了摇脑袋,把偷来的教皇权杖随意地扔给小伴读,看着小伴读被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一下就乐了。
洋葱把半个脑袋的臭鸡蛋狠狠甩掉,手朝着前面的另一片居住区一指:“我就不信下城区全都是不识相的家伙。走,摩南,去把王子春风化雨一般的关怀带给我们苦难中的子民,去告诉他们,在他们未来英明君王的领导下,不会再有人忍饥挨饿,衣不蔽体。”
“那是13区啊!殿下!”小伴读用尽全力也没能拉住缰绳,发出一声惨叫。
13区,最混乱的区域,骗子,强盗,妓女,恶徒,蟑螂,所有法外之人的巢穴。
(六)
黑色的影子在墙角,屋顶穿梭而过,训练有素,装备精良。
他们带上了铁面罩,没有名字,没有身份,没有情感。他们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行动,带着自己永远见不了光的荣誉,与帝国的命运同生共死。
猎鹰从笼中释放,重获自由,升上万里长空。
城邦繁荣安详,大地动荡不安。
狄奥西多二世的城墙绵延七千里,环抱君士坦丁堡。这座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在1000年岁月的侵蚀下沉默地守护着东罗马帝国的荣耀。
不可战胜,永不陷落。
异族的苏丹带来了他们的无坚不摧的巨炮,这些庞然大物横架在马尔马拉海和金角湾的岸边。东方的绿色国度带着他们名垂青史的野心而来,要摘取这西方世界最后的堡垒,圣地,王冠上的瑰宝。
火龙咆哮着从天而降,城墙在第一发攻击下安然无恙,历代君王的尊严颤抖着悲鸣。
“已经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了。”教皇布满皱纹的脸上充满了平静和慈祥。
所有的壮丁和奴隶都已经被拉去前线,广场上跪满了虔诚祈祷的妇女,老人和孩子。
大理石的地面安然无恙,远方的声音却清楚地提醒着人们这一切不过是假象。
“我仁慈的主啊……”泪水从哪怕稍微了解一点内幕的人的眼中涌出来。弹尽粮绝,穷途末路,穷尽言语也无法描述他们当前所遭遇的悲哀与绝望的万分之一。
“不幸的是,我们已经不能指望背信弃义者的援军了。西方的世界正沉醉在他们鸡毛蒜皮的宗教政治中中,对休戚与共的兄弟,教廷的尊严无动于衷。”
“各路诸侯和国家已经抛弃了他们的信誉,违背了他们的誓言。但是我们,却不能放下我们的家园,亲人,丰收的田地,肥美的牲畜。”
“我们不能放下自己的信仰,让异教徒践踏我们的圣地和尊严。”
“圣殿还没有放弃,主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现在到了要靠我们自己双手的时候了。”
影子离下城区越来越近,铁剑在剑鞘中嗡嗡作响。
“咦,人都哪里去了。”洋葱站在大街上,风刮起地上的落叶。
小伴读抱着黄金的权杖,一直默默不言的跟着,突然轻轻地问:“殿下。”
“嗯?”
“您知道龙人和人有什么区别吗?”
(七)
“我们的城墙在漫长的1000年以来,已经为我们抵御了无数次野蛮人的袭击,缔造了永不陷落的神话。”中心的广场上,空气里的希望和绝望平等地覆盖在每一个人身上。
加西亚这时候从烂醉里恢复过来,一脸反应过来的恼羞成怒和不安。她两指放到唇边,一阵啸鸣,狮鹫载着她飞离安静的宫廷。
“我的子民们,坚定你们的信念。圣殿已经研究出了彻底根除渴魔症的方法,我们的战士将在圣光照耀的地方碾碎所有敌人。”
将倒在剑下的尸体的心脏挖出,放进特制的袋子。纵然是冷酷无情的影子,也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渴魔症的阴影已经在教廷的上空盘旋了千年之久。在这一难题未被解决之时,第一批缔结契约的圣殿骑士们最后都悲惨的死去。
缔结了契约的战士从身体上增生的宝石,外心脏里获得超越人类生理界限的力量,同时也背负着不知哪一天就会丧失理智的命运。
这种突然发作的病症因人而异,也可能与意志,信仰和力量的使用次数有关。因为发作者无一例外都伴随着对牧师的魔力的病态渴望,得名渴魔症。
就在今天,它被攻克了。
“龙人?”洋葱不知道小伴读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他斟酌着回想了一下老头上课的内容说:“身体里有龙的血脉的人。”
“还有呢?”
“emmmm……习性不同?危险的?恶徒?”洋葱已经开始结结巴巴了,他最不擅长背书。
摩南叹了口气,像无数个以往那样提醒殿下:“龙人在大部分生理功能上与常人无异,只有极少的区别,嗜血本能,无法生育,魔法等超自然效果免疫。”顿了一下,他接着说,“教廷危险生物目录上的一级灭绝对象。”
“吸人血?”洋葱抓住重点。
“不,喝牲畜的血也是可以的。”
洋葱觉得不对劲,他掰着手指头又想了一道,说:“难道他们是成立了什么社会危害性特别大的组织?”
“看您如何定义危害性这个词,如果说是指杀人放火,那么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如果您是指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做出了有损教廷和王室颜面的事情……”
“狗屁面子。”年轻的皇子再蠢也已经明白小伴读想问的是什么了,他意识到话语里透露的讽刺,不开心地打断道:“在正义和帝国的律法面前,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凌驾在平等和公正之上,这是对一个君王尊严的践踏。”
“殿下,”摩南露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哪里有强权,那里的正义就荡然无存。更别说平等了,如果您指的是一个人的出身,那么它就是一个伪命题。如果您指的是司法之下的社会地位的正当分配,那么请您告诉我。”他红着眼圈定定地注视着王子的眼睛,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龙人和人有什么区别?”他闭上眼,将权杖重新交给眼前的年轻皇子。
洋葱愣神了,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所包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的心中只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悲哀,小伴读交过权杖,这动作却仿佛要和他划清界限一般。
“这问题对我这个学渣来说真的太难了。”他叹了口气,认真地说。
暗中,一个衣着破烂的身躯如黑豹般蛰伏着,绷紧的箭矢对准了他眼中的这颗高贵的头颅。
任何轻举妄动都会换来人头落地,任凭你生前是王公贵族也好,乞丐囚徒也罢,死后都不过是一样的一抔黄土。
“大家都出来。”小伴读大喊一声,他已经从王子那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虽然不是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但那确确实实,就是他最熟悉的殿下会给出的答案。
密密麻麻的人从破落的棚屋,阴暗的地窖里爬出来。他们已经在黑暗里忍耐了太久太久,仿佛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面上满是麻木和冷漠。他们跟着摩南一起跪下,头颅低进尘土中。
洋葱要去拦住小伴读,不让他跪,对方却坚定地撇开他的手,泣不成声地问:“假如一个人,一直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您,欺骗您的信任,长久地利用您。”
他想起王子之前的回答:无论怎么样,他是摩南,是他的小伴读,小跟班,是罗马人的儿子。若是他无愧于正义,无愧于良心,那么他的任何身份在对方那里都没有差别。
摩南悲哀地颤抖道:“这个人还是值得被原谅的吗?”
王子笑了,他把手中的权杖点在了面前这个不安的灵魂的头上,“若这个人一直傻傻地将他的真心作为交换,并且得到了他人真诚的认同,且在他内心道德的力量之下,一切大错皆没有铸成,那么,他的肉体连同他的心,就依然是纯洁的。以往如是,今后亦如是。”
暗处,连最桀骜的黑豹也臣服地低下了他的头。
(八)
影子们朝着下一个区域扫荡,手腕上挂着精准的龙人探测器。他们的眼中除了目标之外什么也没有。
作为药物材料的龙人的心脏。
“扫荡十三区。”首领发号施令道,这是他们的最后一个目标区域。
影子们最后一次集结。
“你们都是哪个侍卫队的?本皇子在这里,我看你们谁敢乱来!”远远的街道正中的身影朝他们迎面喊道。
首领迟疑了,他不认识这个所谓的皇子,但他却认识对方手里教皇的权杖。
他仔细地想了想任务的要求和界限,接着就放下了脑中的所有理性,任由杀戮的本能毫无顾忌地拔出了剑。
“如果一个目的是正当的且迫切需要实现的,那么要达到这个目的所采取的手段也是正当且必要的。”教皇的演说依然在继续,这时候炮火已经落到城内来了。
有的房屋在爆炸中燃烧,广场的大理石地面震动起来。人群惶恐不安。
“您就说吧!教皇陛下!有什么手段可以让我们从这样的境地里得救!我们什么代价都愿意支付!”终于有人发问了。
老人欣慰地笑了,他终于等来了他想要的东西。
广场上开始不时出现被武装的军人拖走的身影,特制的仪器在探测中发出此起彼伏的尖锐的声音。
“不要惊慌,只是一些必要的净化和清洗。龙人已经在这片大地上不必要地存在了太长的时间,现在已经是时候用他们的良心来赎回他们犯下的罪行了!”教皇不紧不慢地安抚着人心。
大雨随着雷声降临,这是一个好的讯号,敌人的炮火明显地减少了。这也是一个不好的讯号,因为厮杀的声音从城墙破裂之处此起彼伏地传了过来。
骨骼碎裂的声音。
加西亚看到黑衣剑士冲向洋葱的时候心跳都快停了,她立马解放了外心脏的力量。
锁定目标的所有敌意以及因此暴露的破绽,一击必中。敢拿剑对着她的巧克力仔,命和手都不想要了!
她的能力虽然涉及到因果律,但因为是对人释放的,所以比起有些自然系的能力,远没有那么酷炫和拉风。
她本想大发脾气,但目前为止眼前的一切都给了她太多疑惑。对皇子拔剑的同僚,和龙人混在一起的皇子,还有埋在她心底,一直以来未曾消去的疑问……
看起来不像是秋后算账的时候,她带上皇子和他的伴读,三人骑着狮鹫向城中飞去。
(九)
既然龙人除了生活习性上的不同,并没有什么危害性,教廷还要做出赶尽杀绝的决定呢?加西亚把自己的披风遮在身前两人的身上,自言自语道,全身被雨水打湿浑然不觉。
小伴读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也不清楚原因,这一切就像毫无缘由的灾难和厄运一般,无情地施加到了龙人的头上。
但他却十分清楚教廷采用的手段。
“是煽动和分裂。”他整理了一下记忆,说:“虽然教廷封锁并销毁了所有关于龙人的资料,在皇室的图书馆里还是留下了一点相关的内容。我整理并推测了龙人的历史,至少在100年前,龙人和人是和睦地生活在一起的。”
加西亚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事实就是如此,那时候也不特别分出龙人,因为龙人的嗜血本能可以通过喝畜生的血来解决,人们对于多样性是采取包容态度的。”
“直到近20年前教廷在研讨教义的会议上把龙人的嗜血定义为罪恶的体现,不育定义为违背人类的自然性,龙人的社会境遇就开始改变了。而大规模的屠杀和迫害……可能是最近几年开始的……并且规模一次比一次大。”
“我们还没有学到混乱与煽动的手段呢,殿下,你可能听不懂。”小伴读担忧地望着洋葱已经变成两只??的眼睛。
“但其实您对其中的道理是无师自通的,”很快他又乐观地补充道:“就像您给我的答案,我们不只是龙人,也是父亲,母亲,是妻子,丈夫,是商人小贩,也可以是书店老板。”
“我不是说龙人和人就是一样的。只是在这个多灾多难的世界上,实现和谐的主要希望在于承认我们身份的多样性。它反对的是按照某一坚硬的标准划分人类,而导致的尖锐的分裂。”小伴读看了一眼同时变成??的两个人,终于有自知之明地闭上了嘴。
“总之,先去找那个老头问清楚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洋葱的眼里喷出愤怒的火焰。
教皇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把人类丰富的差别压缩进“龙人-人类”这一种恣意设计的单一分类中。
他是遵从了良心的指引,没有愧疚,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出预料,苏丹的大军会在两个小时之后挺进君士坦丁堡,异教徒将会玷污拜占庭的土地,推倒他们的圣殿,烧杀掠夺,奸淫妇女。
但他不会允许这一切发生。
渴魔症的研究已经进展了6年,如今已经有了结果。只要他提前派出的队伍能在大军破城前把成果送到他面前……
教皇满意地看了一眼面前顺服着单膝跪地的金发骑士。
(十)
“到此为止了。”长剑横在三人面前。
洋葱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曾经高大可靠的男人,如今他把利剑对准了他们。
“就知道队长会在这里。”女骑士为难道,剑却利落地拔了出来,“你们快走,我拦住他。”
“你要背叛教廷吗?”阿拉斯泰尔面无表情道。
“何来背叛一说,我的忠诚从来只给小殿下。”她游刃有余道。
“那么教廷治好你渴魔症的恩情你又当如何对待呢?”
加西亚一怔,这恰好就是她最想不通的地方。但她马上凝神,提剑劈去。
“废话那么多,看剑!”战斗中的每一个分神,都是致命的弱点。
然而还没撑过两个回合,加西亚就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最强的男人果然名不虚传,她焦虑地想,还是解开了外心脏的力量。
她眼里的时间变成了因果流动的线条。只要对方的破绽被她洞悉,她就一定能找到击败对手的突破口!
她睁大了眼睛,就像看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女骑士被长剑钉在了墙上。
“你的心动摇了,加西亚。”一柄在战斗中动摇的剑,他的主人有100种不同的死法。
怎么可能……
她棕色的头发披散开,玫瑰一般的脸庞失神地喃喃道。
加西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被打到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金发毛头小子。
骄傲的少女手持木剑,玩心大起。她无情地羞辱了那个小子,并且是以那样的方式。
“喂,你要是有本事就打赢我啊!哪天你要是赢过我,我那天就答应你,”她挑逗地撩了一把长发,“凡是你现在脑子里想的事情,都可以对我做哦。”
看着对方很快变得通红的脸,她恶劣地长笑出声。
加西亚发现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让人恼怒的秘密。
“队长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呢?”她感觉自己抓住了突破口。
阿拉斯泰尔一愣,对方很快地抓住机会从他剑下溜走。
“为什么我看不到队长的破绽呢?”加西亚恶劣地笑了起来,“或者换句话说,为什么我看不到您的敌意呢?”
金发的骑士发现这是一道送命题,他冷着脸几剑砍得对方招架不及,“你给我少说自大的话!”
“那为什么耳朵尖那么红呀!嘻嘻。”加西亚不正经道,转瞬间一凝眉,机会就是那一刻。
阿拉斯泰尔的心很乱,他平时就控制不住的各种想法都一股脑地出现在了脑海里。慌乱,紧张,被戳穿了的愤怒。他的心动摇了,而一个动摇了的战士,他有一百种死法。
是穿胸而过。
加西亚随意的抽出剑:“好啦你输啦队长,快点恢复我们一起去帮巧克力仔吧。”
队长的能力以前在队里就是人人艳羡的,自我治愈,不管多重的伤,只要他想,都能随心随意马上就恢复。
她没得到回应,以为对方又想像以前在队里训练那样开她玩笑,装死吓她害她白担心,于是一脸不耐的说:“别玩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那套啦!”
对方看着她眨了眨眼,坚毅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不熟练的,羞涩的笑容。
那双蔚蓝的眼睛里是海一样的温柔。
加西亚突然觉得有点不安。
“好吧,你赢了!我承认你骗到我了。”她有点急促地说,忽然眼神注意到阿拉斯泰尔脖子上的蓝色围巾。
一阵无助而又痛苦的气流从她的肺部直冲进鼻腔,蓝色的围巾在她恐惧的注视下被拿下,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的后颈是巨大的空洞。
“你的外心脏呢?阿尔?蠢货!混蛋!!!”
高大的骑士低着头,喘息,又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不知所措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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