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时局动荡,民心不稳,文学界却一片繁荣,涌现出许多才人名士,鲁迅,林语堂,胡适,郁达夫,等等不胜枚举。生逢乱世,家国山河沧桑,才华与现实碰撞,更易激发出创作热情与灵感,期间自然不乏经典之作。而冰心与张爱玲,就是其中的两位皎皎者。
文章好坏,才气高低,原无男女之分。这两位女先生,才气纵横,文章清奇,实在是不输须眉。
两人一样的才华横溢令人叹服,文风却有天壤之别。就整体风格,冰心文字,处处充满希望,既便写悲伤的事,字里行间也总是泛着明净透亮;爱玲文章,则是写尽人间荒凉况味,既便是喜悦之中,也带着些许庸懒颓废。如果用香气来形容,冰心文字散发着初春青草与鲜花的淡淡香味,爱玲的则是悠悠荼蘼香渐至虚无漂渺;如果用天气来形容,冰心文字如晴空万里,碧蓝澄澈,爱玲文字则如烟雨蒙蒙,抑郁低回。
这两个作者我一样深爱,冰心的,爱玲的,少年狂纵的心里,刻下了冰心的晶莹明亮,也印上了爱玲的荒凉迷茫。而年岁渐长后,冰心的书愿一读再读,爱玲作品则束之高阁,不敢轻触。
原因很简单,越长大,经历越多,痛点越多,越需要输入正能量来支撑,越需要向着光明,越需要相信美好。生命里那些遗憾与感伤,则只需一带而过,忽略不计,绝不愿因循沉溺。
冰心作品,正是如此。
而所有的东西,其实都有它的来处。两位女先生迥然不同贯穿一生的文字风格,我认为,源自于二人迥然不同的童年生活。
冰心原名谢婉莹,出生于福州,母亲是名门闺秀,知书达礼,父亲是巡洋舰副舰长,爱国海军军官。冰心其上夭折两个哥哥,之下夭折一个妹妹,再后来才有三个弟弟,自己一直被父母视若珍宝,童年的小冰心随父母辗转在福州,烟台,北京定居,后出洋留学,受到良好的家庭及学校教育。三到十一岁的八年间在烟台,整日里跟着父亲骑马打枪,看海看星星,着男装军服,与士兵聊天,与名将亲近。母亲与舅舅则教她读书识字。父慈母柔,家庭之爱,如春天像海洋,滋养着冰心成长中的身心。
而爱玲呢,父亲是前清遗少,家势颓败,无能无为,娶小老婆,抽鸦片烟。母亲不能忍受,出走国外,后离婚,其父又再娶。继母亦抽鸦片,尖醒刻薄,面目可憎,竟至有一次爱玲遭继母亲父痛打。中间多少琐碎与纠缠,丑陋与不堪,都刻印在敏感细腻的小爱玲眼里心中。整个家族堕落腐朽,昏昏惨惨摇摇欲坠,处处散发着潮湿阴黯的气息。就其父而言,不能说没有爱,却给了她什么样的生活环境?更可叹母亲于她,也是寡淡冷清。
奥地利精神学家奥德勒说过一句话: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直击人心。这两位杰出女性就是这句话很好的写照。即便后来长大,自立,名闻遐迩,依然风格迥异,一个婚姻幸福,23岁遇见吴文藻,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五十余年夫唱妇随,甘苦与共。笔下源源不断都是爱与希望,九十多岁耳聪目明,文章依然铿锵有力,洒脱活泼。另一个,也是著作等身,惊才绝艳,写尽人世沧桑,作品中仿佛总是能听见旧上海叮叮当当的电车响。却所遇非人,被胡兰成反复伤害,以绝世才女之姿,不惜卑微到尘埃里,也没能换到一颗真心。后在美国嫁于年长二十九岁的赖雅,差强人意。晚年更是一人离群索居,与世隔绝,令人心疼、唏嘘不已。
了解她们的生平,读过她们的作品的话,真的很难说她们的生命状态与文章风格 ,与她们的童年没有关系。二人成年后,都对自己的童年乃至少年时代有深刻回忆,翻开冰心的《童年杂忆》,张爱玲的《私语》,一看便知。
原生家庭是一个人的根,根正且粗壮有力,枝叶则繁茂旺盛。观念正,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精神富足,身心里储备着取之不尽的爱,将来的日子,自愈能力强,即便有风雨,也能见彩虹,遇黑暗,也能找到光明。而原生家庭观念扭曲,拥有不幸童年的孩子,得到爱的储备极少或没有,身心有伤口有缺憾,需要不断自我补给。将来的日子,当然也会拥有幸福,可是可能在风雨中黑暗里更容易怀疑、迷路和失去信心。
所以,谢婉莹其人其作,给人的感觉,如其笔名,一片冰心,晶莹明亮,有男人豪气,有女子柔美;张爱玲,其人其作,则如旧上海一件陈年精美的流苏披肩,清清冷冷又风情万种,飘飘荡荡游冶在前世今生,眉目之间落莫也动人。
都是极品,都值得爱。而往后的日子,还是喜欢像冰心《寄小读者.十九》的那一段话一样:爱在右,同情在左,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痛苦,有泪可落,也不觉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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