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时健，可以说是中国改革开放以来，企业发展史上无法绕过的一个人物。他被称为“影响企业家的企业家”，同时他的经历也极具争议。

20世纪80年代，他调任到濒临倒闭的玉溪卷烟厂任厂长，用17年时间将卷烟厂带到全国第一、世界第五大烟厂的位置。玉溪卷烟厂就是现在的红塔集团。

可是，1995年他却因贪污被调查，后来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他的妻子、妻妹、妻弟、外甥均被收审，女儿狱中自杀身亡，儿子远避国外，“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两年后，褚时健75岁，他获准保外就医，与妻子在哀牢山上承包了2000多亩荒凉山地，开始种植甜橙。再次踏上创业的起点。

此后的十几年，他将自己种植的甜橙打造成了农产品爆款品牌：“褚橙”，被称为“中国橙类第一品牌”。

每当甜橙收获的季节，经销商、媒体记者、各行业取经的人纷纷到访，云南的褚橙庄园从荒山变成了聚焦目光的热闹之地。

这时的褚时健已经90岁。但是他还未打算退休，每隔一二十天，他就要上山一次，巡视果树的长势。

经营卷烟厂和种植橙冰糖橙，无疑是褚时健最引人注目的两段经历。

对于他的故事，我们除了围观，还能读到些什么有益于反思的东西呢？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玉溪卷烟厂二车间 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如何在复杂的困难中破局解题？

将一个濒临倒闭的卷烟厂，经营到世界级企业，可以是很多因素造就。然而，作为强势能人，褚时健身上有一种非常突出的特质。

那就是，他很善于在复杂的困难中，抓住解决问题的关键因素，让事情向有利的方向发展。

所谓关键因素，就是“把它解决了其他事情都好办了”的那件事。

20世纪80年初，褚时健刚到玉溪卷烟厂可谓举步维艰。

当时，全国上下盛行“大锅饭”，不讲求效率，国企追求经济效益，是政治敏感的。

卷烟厂和大部分国企一样，机构臃肿、政企不分、生产效率低下，生产出来的卷烟质量很差，并且有很多香烟积压在库房没卖出去。

要提振卷烟厂，外部环境充满限制。

再看内部。老国企历来是内部提拔干部，人浮于事，拉帮结派，对外来调任的人则十分排挤。

褚时健到来时就受到这种待遇。

作为厂长上任的褚时健，到厂第一天厂里只给他一个20多平方的单间，放一个上下床。褚时健跟儿子睡上铺，妻子睡下铺。

而当时，上一任厂长宿舍是48平方，空出来了却没有安排给他。这是“内部人”给他的下马威。

还有一次，车间要上过滤嘴的项目，需要使用一种材料叫金粉。有四个工人不肯去上班，理由是：金粉对人身体有害。

这明显是故意旷工，因为这四个工人不满意工作安排，而他们与一位副厂长同属一派，有后台撑腰也就肆无忌惮不上班了。

面对这些难题，褚时健如何处理呢？

褚时健深入车间与员工一起解决设备问题，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在上任前，褚时健找了当时的地委书记胡良恕。

他对书记说：

“我是一个外派的领导，您也知道玉溪卷烟厂的情况，人事关系比较复杂，派系斗争依然存在。我夹在中间必然很难开展工作，您只要给我一年的时间，我就能够改变这种情况。希望您答应我一年内，凡是到地委告状、请愿、上访等闹事的人，一律驳回，由我来处理。”

胡良恕一口答应了。并且，在随后召开地委工作会议中，将这个以会议纪要的形式写入文件中。

褚时健先走了一步棋，并且他走对了。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问题：人事斗争。并且看出了在这些复杂的人事斗争中，权力是关键性因素。

他于是寻找权力制衡，为自己要做的事提供支持。

20世纪80年代褚时健在卷烟车间  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那四个工人旷工后，褚时健让组长找来了替工，然后扣了那四人当月工资，还对那四个人说：

“除了不发工资，奖金也不发，这是惩罚你们旷工。”

于是，那四个人马上向副厂长“求援”。

副厂找到褚时健，没想到还没开口，就被褚时健指着鼻子说：

“你听着，到底是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我告诉你，你要支持他们在工厂作乱，我就先把你这个副厂长撤了，你信不信？”

副厂长呆住了，他没想到新来的厂长是这样的态度。他跑到地委向相熟的领导告状，没想到对方也给他泼了冷水：“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以后配合好褚时健就行了！”

此后两年，褚时健用了两年左右的时间进行整顿改革，清理了一批不干事专搞派系斗争的人。玉溪卷烟厂开始走上了轨道。

褚时健在烟田   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另一件体现褚时健这个能力的事情，是改善职工生活条件。

褚时健刚到卷烟厂，职工宿舍环境十分差，一个28平方米的房子，住两家人，相互之间用一张草席做门帘，算是分开两个生活空间避免尴尬。

褚时健上任后就着手给职工盖新宿舍，当时盖宿舍没有那么简单，要向政府有关部门申请指标，需要批准，盖多大的还有限制，在动工之前，纪委还会来检查。

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玉溪卷烟厂职工生活区  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还有，当时物质缺乏，买东西要凭粮票、肉票、布票，每人吃多少猪肉国家是有规定的。职工食堂经常一个星期吃不上一顿肉。

褚时健想了很多方法改善伙食。

他找到附近猪肉供应比较多的村，和村领导商量，每天向他们购买一批生猪，请村民直接送到厂里。另外，他还用香烟和其他单位换火腿、收音机、电风扇、电熨斗等东西，职工用很低的价钱就能在本单位买到，给生活带来不少改善。

于是，玉溪卷烟厂成为了当地伙食、生活条件最好的厂。

用现在眼光看，厂长改善职工生活条件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看，就没那么简单。

因为全国生活物资稀缺，这不只是收入低的问题，而是消费的机会都难以获得，大多数商品有钱也买不到。所以，缓解了物质上的稀缺，对个人来说，就是生活提高了一个层次，有一种莫大的获得感。

其实，褚时健大可以只实行工资改革，打破“大锅饭”，就已经很好的响应了国家改革的号召了。但是，他还多走了这一步。

因为他看到职工们对物质条件提高的迫切需求。解决了这个问题，就能迅速调动职工的积极性，生产自然也就能提高。

果然，愿意认真做事的人多了，还涌现了很多技术能手，自发改进机器设备，为玉溪卷烟厂在以后的生产改革提供了强大的动力。

20世纪八十年代，在云南玉溪这个小地方，一个将要在改革开放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的企业，向时代前进的方向出发了。

褚时健和玉溪卷烟厂同事合影  图片来自 周桦，《褚时健传》

如何练就在逆境中触底反弹的能力？

1995年，褚时健因为被人举报而被调查，最后被捕入狱。此后，因贪污受贿被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他的案件让全国哗然，关于国有企业高管收入制度舆论四起。

判决之后，褚时健放弃上诉，他被送入云南省第二监狱开始服刑。因在狱中表现他获得减刑。后来，因严重的糖尿病获批保外就医。

2002年，褚时健回到家中与妻子团聚，一切已经物是人非。夜深人静时，两位老人相对而坐，分外孤清。

这一年褚时健75岁。余生如何渡过？难免有些落寞茫然。

褚时健回忆说：

“周围的亲戚朋友帮我安排了如何休息养老的生活，但我过不来那样的生活，我不做事不行，天生就爱忙。”

经过考虑，他决定种植冰糖橙，以此谋生。

农作物种植很不容易，不只是耗费体力，而且看天吃饭，收成不稳定，收获周期长。现在种下冰糖橙幼苗，需要4到5年后才有收成，到那时候，他已经80岁了。

另外，褚时健当时也没剩什么积蓄，为了租下种橙子的地，还需要向朋友借钱。

然而，他还是下了决心。

从零开始，负债，做一件周期长、回报不确定的事情，这是一位75岁老人的人生决策。

十多年后，一个农产品爆款“褚橙”在市场上热销。

2014年，褚橙的销售额1亿多，纯利润7071万元。2015年，原本只有2400亩的褚橙种植基地，总面积扩展到20000亩。当地政府还将褚橙的种植基地作为新农业示范点，支持打造“褚橙庄园”。

褚橙官网截图

王石曾用一句话来形容褚时健，这句话出自巴顿将军：

衡量一个人的成功标志，不是看他登到顶峰的高度，而是看他跌到低谷的反弹力。

无疑，褚时健的反弹力不仅让他走出谷底，更让他攀上了另一座高峰。

到底这股反弹力的底色是什么呢？从他的经历看，可以在两方面找到线索：

第一个方面是，他能快速适应当前的环境，并且将专注力放在解决问题上。

入狱初期，褚时健受到不少打击，加上痛失爱女，自然是痛苦更甚。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在外界还在为他案件哗然的时候，他已经调整了心态。

他说：

“既然是全国影响最大的经济案件，我觉得我上诉也没用，也没有任何意义。我70多岁的人了，能活几年？不折腾了。好好把监狱日子过平静，也就算了。”

后来获得减刑，回家保外就医，他也没有花太多时间在消沉上。更没有陷在过去之中。

他开始思考着怎样改变现状。

被问起为什么选择种橙，他这样回答：

“考虑过好几个行业，最后还是决定种橙。

一个原因是农业我一直有接触，熟悉行业，橙子在水果里味道营养都好，但并没有太普及。

另外，我们如果种出一个好的品种来，对市场来说是件好事。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这几十年，特大型企业经历过，中小型企业经历过，级别越高责任和压力就越大，别人看我快乐的时候其实我并不快乐。所以还是做做私人企业算了，自己经营点小生意，有问题自己负责，心里头不慌，挺好。”

他的思考是理性的、立足现实的，没有半点逃避。

正是这种能力，让他在低谷中保持了一种淡然和自持。

褚时健和夫人马静芬

第二个方面是，他的始终面向未来。

很多人批评现在的人浮躁、热衷追逐短期利益，很少有人愿意日积月累，花长时间去做一件事。同时，当一个人深感生命有限，时间宝贵时，往往也急于成事。

然而，75岁的褚时健却不徐不疾。

行动之初，他就将目标锚定在长远的时间轴上了。

开工之前，他把手下人召集到果园边，蹲在地上开会说：

“兄弟们听好了，我种的橙子，以后不是拿到菜市场卖的。我会让你拿到高档场所去卖，我们要做的是高端产品。”

当时的人无法理解，觉得一个老头在开玩笑。

2012年，褚橙在本来生活网首次销售，特级果每箱5公斤148元，一级果每箱5公斤128元，价格是西南线下市场的两倍多，5分钟就售出800箱，服务器一度宕机。

2008年湖南、江西等地雪灾，这些地方是冰糖橙的丰富产地。

褚时健预感冰糖橙的供需将有大变化。于是，他决定把果园里5万棵温州蜜柑砍掉，全部嫁接改种冰糖橙。

这些蜜柑种植了6年多，正是收获的时候，马上就能上市销售了。砍树的果农大喊可惜和不解。

2009年，也就是雪灾过去的第二年，褚橙产量和销量都大增，盈利突破千万元大关，股东们第一次拿到了分红。

每一个顾及长远、敢于舍弃当下短暂利益的举措，都在时间规律下得到了回报。

2015年褚时健88岁，他在接受采访时，还提到褚橙2020年的发展规划。

他的思维，总是指向未来。

他说：

我脑子里从来没有过退休的概念。

引用《褚时健传》的一段话作为结尾：

大多数老人在他这个年龄，似乎都已经雌雄同体，仿佛人在幼时一样模糊性别。

但褚时健丝毫没有这种迹象，他依然阳刚十足。

当他拿起一个打火机点好自己的烟，放下打火机的那一刻，他习惯性的动作是“啪”一下把打火机迅速推向桌子另一边，动作迅猛犹如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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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籍：周桦，《褚时健传》，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