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等在村口的娘

        2018年过年回家，老远，我就看见娘依然坐在村口的石头上，花白的头发在风的吹拂下，有点凌乱。我奔跑过去，娘是早看见我了，想站起来，却试了几次也不中。娘使劲拍打着双腿说：“真是老了，不中了，刚坐一会儿，腿就硬劲了，麻了。”

        我扶着娘起来，娘走了几步，竟踉踉跄跄的，好像树没了根，娘的腿脚是明显不如去年了。娘把我的手挡开去，自己要走的，娘笑着说：“娘还能走，没事儿！今儿是腊月二十六，你总算回来了，还有小民、艳丽他们没有回来哩！”

        娘本来是和我一起进村的，随即又折了回来，往村外走，步子走得急，就更加地摇摇欲坠，娘还是坐回了那块石头上，眼睛望着大路，一下也不眨地看。我不想打扰娘，任娘坐在那里。过了许久，娘突然说：“娘真是老了，娘都忘了，他们二十八回来哩！娃，走，咱回去！”

        娘站起来的很坚决，抓过我的背包背起来，娘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如儿时跟着娘一样。

      爹去世的那一年，娘才43岁，娘守寡把我们兄妹6个养大成人，老了老了，儿女们都去城市打工了，娘不知道城市什么模样，只知道孩子们去的地方离家很远，人很多。村子里的青壮年们都在那里，留下的就是她这样的老人，还有五六岁、甚至刚刚断奶的孩子。

        娘看着我们，说：“你们都去吧！种地养活不了家，啥门儿？甭应记娘，娘在家没事儿！”

        儿女们抱着娘掉眼泪。娘说：“哭啥？不哭。都去吧！娘多大了，怕啥？真哩没事儿！你们在外都好好哩，娘就放心了。”

        娘是把我们送走的，从娘送我们走的那一天起，转眼间已经15年过去了。娘在家伺候着她的土地，伺候着她的孙子孙女，还伺候着自己无依无靠的身子。

        回到家，娘去灶火为我做饭，我把柴火生起来，娘说：“今黑儿，咱吃扁食，娘早包好了。等他们都回来，咱炖鸡子吃！两个大老公鸡，娘都喂一年了，那些收鸡哩都跑七八趟了，叫娘卖，娘就是不卖，给多少钱也不卖，就等着你们回来吃哩！”

        娘边说边盯着我看，好像不认识我似的，接着就说：“娘接住你，第一眼就看见你瘦了，可不敢再瘦了，老瘦可不中，可不敢大意。你也不是小孩了，你正月初八生，今年都整五十了。”娘边说边伸过手来，轻轻地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喃喃着：“瞅瞅，你都多少白头发了。”

        我看着娘，娘的眼睛里已经汪满了泪。我不知道咋去安慰娘，我知道说多少话也没有用的，娘的心时时刻刻都在儿女身上，不管儿女长多大。

        娘今年78了，在娘的日子里，没有闲过一天，二哥的妻子智障，三个孩子幼小，娘是奶奶，却做了妈妈的角色，不但要伺候儿媳，而且从孩子落地的那一刻起，就是娘照管着，村里的同辈人说：“老大嫂，您受苦了。”娘乐哈哈地说：“苦啥？应该哩！”

        “应该哩！”在娘的心里，做娘的为儿孙做啥都是应该哩，啥条件也不能讲的。但我知道，娘的心是孤独的，她多么希望孩子们在她的身边天天陪着她，就是不能天天陪着，过年也一定要把他们盼回来。但就是这样的心愿，娘许多时候都会落空。娘嘴上说着没事儿，心里却比刀割还要难受，但就是割得再疼，娘也不会对儿女们埋怨一声。娘说：“他们忙哩，有事儿哩，今年不回来，明年就回来了。”

        第二天是大年二十七，吃罢早饭，娘说：“娃，你在家歇着，娘出去转转。”我知道娘的心思，说：“娘，小民他们二十八回来哩！”娘说：“娘知道。娘就是出去走走。你不是回来了吗？看着孩子和家。”

        晌午快做饭时，娘准时回来了，吃罢饭，娘就又走了，这一次并没有给我说，娘是怕我的絮叨了。

        日头都落下山了，娘还没有回来。我走出村，看见娘还坐在那个石头上，喊了几声都不应，和娘一块儿坐着的还有村里的小正婶。婶说：“俺孩儿明儿都回来了，还有闺女也要回来哩！俺和您娘都天天等着哩！”

        娘说：“明儿都二十八了。”婶说：“是哩！老嫂子，咱盼到时候了！”

        娘突然说：“那也说不定！俺小民都说了六年了。”婶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暗淡了下来，“就是，俺闺女不是一样？”

        娘站不起来，婶赶紧去搀娘，娘说：“他婶，还是你年轻。”婶说：“还年轻，也六十多了。”

        我瞅着她们，什么也说不出来。

        大年三十的扁食，已经下了锅，女儿对我说：“爸，俺奶奶哩？”我说：“你奶不是刚从村口回来吗？你大说了，回不来了，没有买住车票。”

        女儿说：“反正，俺奶不见了。”

        我飞奔到村口，看见娘又坐在那里，坐着坐着，又使劲地站起来，蹒跚着向村外走。我叫着娘，娘不回答我，依然走着，似乎要跑起来，以致于要摔倒下去。我搀住娘，娘就瘫了一样靠在我的怀里，娘说：“小民——你兄弟，是···是···又回不来了。”

        娘咬住嘴片儿，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泪水还是一下子涌出了眼眶。我抱住娘，说：“娘，您就哭出来吧！”娘依然咬住嘴片儿，紧紧地咬住嘴片儿。

        扶着娘回家，手机响了起来，妻子说：“你和娘先吃饭吧！咱妈还在等国利回来哩！咋劝也不回去，还在村口等。”

        2017年冬天，我76岁的岳父去世，撇下了74岁的岳母和小儿子一起生活，她没有了老伴儿，期待着在山东烟台工作的二儿子回来过年，但注定和娘一样落了空。

        我不知道在农村有多少和俺娘一样的等在村口的娘？不知道她们的心愿到底有没有实现？我不知道儿女们是不是看见了娘等在那里的身影？我更不知道这样的现象还要出现多久？只想对我的兄弟姐妹们说：“回家过年吧！别让咱的爹娘等得流泪，等得心痛！”

#还乡手记#等在村口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