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校不在大,有山则名。
古往今来,大凡有名的书院学校,无不在山川秀美之中。远的不用说什么岳麓书院、嵩阳书院,光听名字就带着飘逸出尘的灵气。近一点,单说市里赫赫有名的南一中,不也座落在高高的紫云岗上么。
所以,我们的老樟中,曾经的印山书院、南平三中,谁说不是山与校的完美结合,不是藏风纳气、钟灵毓秀的宝地?
哪怕这印山,只是一丛丛野茶盛放的茶籽山。哪怕这樟中,也只是几幢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破败的老建筑。
甚至,哪怕许多年后,我都常会在梦里回到这座连同古镇一并消失在烟波浩渺下的老樟中。梦里的教学楼人头攒动,大操场人山人海,大礼堂人声鼎沸,两侧的宿舍楼上,晾晒的衣服如万国旗般迎风招展……
梦里的镜头光怪陆离,有学校、有同学,更有儿时的伙伴,杂乱、喧腾,充满烟火气息,正如我记忆中短短一年的老樟中岁月。
(黑板栏及大礼堂)(二)
1990年是水口库区移民开始、小镇大兴土木的一年。闽江水位还没上涨,但两岸的山头,已经零零散散建起了不少新房,其中包括正在破土动工的樟湖中学新校。
那年秋天,我们赶上了老樟中的“末班车”。作为初一新生,6个班级一起被“打发”进了校门附近、历史悠久的“青砖楼”里。楼下是蓝球场、乒乓球台,出门不远,正对着古老的大礼堂——后来在里面摆放了许多“古质苍苍”的木桌,平时兼作寄宿生的食堂餐厅,常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礼堂的两侧,是苔痕斑驳的天井和双层的厢房,林林散散住着些寄宿生和单身教职工。礼堂的上方——离“青砖楼”不远的水渠边,是教职工的办公楼,俗称“红砖楼”。附近还见缝插针地建着不少教工家属楼。再往上,须爬过一段“三千六百坎”式的长梯,每次下雨,水流自上滚滚而下,不亚于庐山飞瀑的雄浑。然后,便是印山脚下的大操场和新盖不久的高年级教学楼了。
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学不大,但对于唇边茸毛尚未长齐的我们,却足构成一方完整的天地。
(左下是青砖楼,右上是教工楼)(三)
我们在操场上挥洒汗水,纵情欢笑,在课桌底下、书本的隐蔽中,如饥似渴地和金庸、古龙刀光剑影,陪三毛、琼瑶儿女情长。当然,更多时候,我们困在潮湿阴暗的教室里,跟从老师们教鞭的指挥,被动地、填鸭地接受着知识的熏陶。
那时任何一位老师都不像现在的“甩手掌柜”们——每天靠着微信群的摇控指挥,把预习、辅导、陪读,甚至批改、考试等诸如此类的“本职”全都转嫁给家长——是的,那时我们的老师们,他们可能古板、严厉,甚至不失粗暴,但都满心眼地把教书育人当作自己的事业,满心眼以学生的成绩之乐为乐,成绩之忧为忧。
那时的家长们也不用担心每天督促孩子受气受罪,乃至血压上升、心脏搭桥,事实上,在家家户户忙着搬迁盖房的“大业”中,我们是真正被“放养”的一代,而学校就是家长们足以放心托付的牧区。
同样,那时的我们更不会像现在的孩子们,放学之后才是一天中沉重学习的开始。在罗大佑的歌声在大街小巷自由飞翔的年代,我们也“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哪怕一天六节的课堂再安排如何饱满,放学的铃声一响,便如一群脱槽的野马,撒欢儿闯向四面八方。
那一年,我光荣成了我们村“飞车党”的一员,和阿高、板子、国仔、光头等同村同级的几个儿时伙伴在印山脚下“茶园结义”,从此相约天涯与共。每天,我们推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从李园的黄土高坡飞驰而下,挤上渡船,气喘吁吁地推上柴把埕的码头,屁颠屁颠地穿梭来往于溪口至樟湖那条风沙满天的土马路,再飞越校外水渠边那条宽不足半米的小路,沿途洒下一串轻快的车铃。
有时放学以后,不急回家,我们会缩在阿高父亲工作的电站小宿舍里,或者互相瓜分不知从哪摘得酸掉牙尖的桃李,或者几个脑袋凑在一起抢看傻头傻脑的郭靖、四条眉毛的陆小凤,或者打几把鼻尖贴满纸条的扑克,或者干脆东倒西歪地在床上躺成一片,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却常常互相抱着肚子大笑。
那时的阳光总是格外灿烂,天空总是蓝得发亮,我们的精力总是那么旺盛,日子总是在嘻嘻哈哈中永不单调。以至许多年以后,在我的梦里,在我的记忆中仍常常定格成一幕幕如诗如画的镜头。
校徽,团徽(四)
14岁是一个令人蛋疼的年龄。花季和雨季接踊而至,我们所有的男生仿佛一夜之间被施了魔法,身上长期蛰伏的雄性激素猛然苏醒,像春风吹绿的野草茁壮成长。然后,黑白两色的世界仿佛在面前打开了另一扇粉红的大门,氤氲的气味扑面而来,刹那间勾引起身上的每一根汗毛、每一个细胞都蠢蠢欲动。
那一年,14岁的我也“少年维特式”地喜欢上隔壁班一位扎着马尾辫的漂亮女生,然后悄然地陷入了一场“少年维特式”的烦恼中。女孩的明眸皓齿、灿然笑靥在我的心底悄悄萌芽,最后成为爬满青草的春藤。我没有任何经验能够应对,于是选择了小心翼翼的封存。一边,我下意识地躲避着女孩的身影,故意在每次的接触中距以千里之外的冷漠,而另一边,却又渴望能够悄然引起她的注意,哪怕只是温暖目光的短暂驻留。
日子一天天悄然而过,这场“柏拉图”式的懵懂感情最终自然无疾而终。它最大的好处是让我在老樟中忙碌充实的岁月中,多收获了一枚成长的酸橄榄。我开始喜欢上日记,从此也慢慢和文字结下不解之缘。九把刀在《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里这样写道,“青春是一场大雨,即使感冒了,还盼望回头再淋它一次。”
而所谓的成长,莫过如此。付出的代价与得到的收获正如鱼和熊掌,衡量轻重的天平全在我们自己的本心。
(古镇全貌)(五)
前两天,老樟中的学长陈振华老兄在微信里给我分享了许多张包括老樟中在内的珍贵照片。
那天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沿着樟中的阶梯拾级而上,顺着印山的小路蜿蜒登上不高的山巅。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视野,丛丛野茶花开得正艳,蝴蝶在枝间翩跹起舞。白云悠悠,清风拂面,我张开双手,像鸟儿一样从山顶滑翔而下。古镇尽收眼底,熟悉的樟中校舍掩映在一片绿树浓荫中,深情地呼唤着、欢呼着我的到来。
醒来,我就决定要写下这些文字。
我想,我们的怀旧,我们的念念不忘,绝不仅仅只是那片消失的校园,消失的古镇。我们被那场大江大河席卷奔腾的时代浪潮淹没,看着沙滩上点点滴滴、温情脉脉的脚印遽然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但我们还在,我们心目中的老校园,心目中的少年时光,也依然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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