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后的第一个夜班,我早早就出了门,穿了厚厚的大棉袍,去赶赴一场雪天的约会。
喜欢雪天,喜欢在银妆素裹的世界里踩踏出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这个习惯,我坚持了很多年。
一处路灯下,漫舞的雪花被照亮了,于一片暖色的光里跳呀跳的,也不再是净色的白,倒像是一个个活泼的,可爱的,淡蓝色,淡紫色的小精灵。
我踮起脚尖,把自己的一双手也放进这片暖色的光里,并把它们想像成两个女孩子青春俏丽的模样,看着她们在夜幕下同雪花一起舞动,舞成欢快的春天的芭蕾。
我听到我的心开始哼唱起歌来,还差点通过我的嘴巴发出伊伊呀呀的声响。我知道我哼唱的是一首《友谊地久天长》。
这首歌是她教我唱的。我始终记得。
眯上眼,恍恍惚惚,我的魂灵似已飞离了身体的壳,轻飘飘地荡了起来……
许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间熟悉的教室,明亮的窗,有着一张张青涩的热情洋溢的脸。
那个走路像风一样的女孩子,留大辫子,爱打篮球,会唱很好听的歌。她,是我的同桌。
同桌的桌兜里多了一张小小的纸条;我的桌兜里躺了一包酸酸甜甜的梅子。
纸条是给她的。
梅子是给我的。
一样好看的钢笔字迹!
“谁呢?”我抿了唇,小声问。
“贱!”她说,摇摇头,紧了紧拳头。
两个人开始咬耳朵私语:纸条撕碎,梅子吃掉。上下课,照常手牵着手,走在被白雪覆盖的校园里。呵,多么纯洁而美好的友谊!
那个冬天,雪,一场接一场。
我们上课,翘课,滚一个被窝,拆看一封情书。晚自习只需对看一眼,便不约而同的合上书,窃笑。或是托了腮帮子出神地望向窗外,那鹅毛般的雪便迷了心,醉了眼。
我曾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她肯定还是那个她,你还是当初的那个你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但我感谢这些圣洁的小精灵们,是它们又一次把欢喜和美好的种子撒向了我的灵魂深处。
雪大起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地表温度还是有点高,大片大片的六角花瓣落了三两个小时,地上却只能看到薄薄的一层,秋霜似的白。
我不时用手擦拭一下额头上,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水滴,没有一丝困倦。
第二年春节后,开学了,她没有来。因为一场可恶的脑膜炎。
我身旁的座位空了。
我没有勇气去参加她的告别仪式。却在之后的很多个冬天,一次又一次的怀念那时候,那一场接一场的雪。
原谅我那时的怯懦,我只想把幸福和美好的东西留下来。永远。
一个人,置身在空落落的院子里,踱步在夜的黑里,没有影子陪伴,我亦不觉得孤单,心更不会往寂寞更深处行去。相反,有一丝欢喜从心底升起。
因为,我打听到她的弟弟现在很有出息,她的父母和家人都健健康康的活着。这于另一个世界的她,该是种很好的安慰吧。
我想,如果我能看到她的眼,那眸光里一定是异常晶晶亮亮的吧。同此时此刻站立在雪地中的我一样,眼里充盈着泪光。
喜欢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晚很静谧,能装得下任何心事,适合倾听只属于夜的私语,也适合腼怀再也回不去的旧时光,伤心抑或美好的流年往事。
这场雪之后,我要去看望那些尚在卧冬的迎春的枝了。它们已经做足了一个冬天长长的梦。
是时候醒来了。
醒来后的它们,该好好地去准备和迎接人生中又一个温暖迷人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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