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悟都江堰
□ 湖山
素有“活文物”之称的都江堰,是闻名中外的千古奇迹。它诞生于公元前的大秦帝国,却活到了当今的二十世纪;它是珍贵的古代文物,又是仍在使用的水利工程;它是中国水利文化的鼻祖,又始终在历史与现实中穿越,一直穿越了两千多年。因此,我们到了成都,一定要去都江堰,去亲身感悟它的伟大和神奇。
1988年4月15日,我们一行27人到达了灌县。“灌城水色半城山”,这座山水相依的小县城,位于都江堰的渠首,因此又被称为灌口镇。古镇因堰而起,因水而兴,历史与都江堰一样悠久。下了汽车,步行到镇上的南街,古香古色的老街,街宽只有三至五米,两边是一楼一底的店铺,店铺粉墙黛瓦,木质的门窗雕镂精美,具有川西民居的建筑风格。这些沿街的小店,主要经营当地特产和小吃,一天到晚客流不断,生意十分红火。据说当年修建都江堰时,南街就是工程建设者的生活区。
沿着南街寻迹而行,走过街口的南桥,就到了对岸的离堆公园。离堆是修建都江堰时,从玉垒山分离出来的孤堆,位置紧挨着灌口,感觉似有山水的灵气。树木郁郁葱葱,杜鹃红红艳艳,高大的东汉张松银杏,树龄一千八百多年,依然枝繁叶茂,仿佛返老还童的仙者。堰功道两边的龙吟沟,上百个大小龙头向沟中吐水,涓涓流水来自都江堰,引得游人纷纷停下脚步,伸出手去感受江水的清冽。
顺着台阶拾级而上,进入离堆上的伏龙观。正殿上立着李冰的石像,石像高约两米,造型简朴,冠冕长衣,面带微笑,身上刻有“故蜀郡李府君讳冰”的字样,是从河床出土的东汉文物。右侧是一尊堰工的雕像,属于铭文记载的三神石人之一,虽然头部已经残缺,但手持铁锸的站姿,能让人想起都江堰的建造者。
都江堰的建造,最早只与军事有关,是为秦国打造战争补给线,进而去灭掉东面的楚国,实现天下的统一。国之大任须用良臣,秦昭襄王走马换将,起用执行力很强的李冰为蜀郡太守,这个任命间接导致了都江堰的创建,并使它实际上成为了一项民生工程。
公元前256年,三十岁的李冰一路艰险,来到蜀地走马上任。当时的成都平原,水旱灾害频繁,多雨的汛期,高悬头顶的岷江,如脱缰野马奔腾而下,随性地四下漫流,所到之处 “江水初荡潏,蜀人几为鱼”。冲出山口的岷江,在灌县受玉垒山阻挡,江水被迫向南,造成东旱西涝,赤地千里,一方水土不能养活一方人。民以食为天,“食重则农重,农重则水利重”,历来治蜀均以治水为重。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朝庭的使命,百姓的寄托,令李冰责无旁贷,一场声势浩大的治水运动就此展开。
如果说都江堰是一本书,书的开篇就在宝瓶口。来到伏龙观后的观澜亭,凭栏看内江,两岸青峰俊秀,离堆锁峡巍然,滔滔江水奔腾而下,流向东面的宝瓶灌口。当年李冰就是站在这里,下达了都江堰的开工令,他要打通阻碍水流的玉垒山,重新开凿一条疏水河道,彻底消除水旱灾害。施工的进展异常艰难,工具简单粗陋,岩石坚硬如铁,在那个没有发明炸药,没有施工机械的古代,每掘进一尺都要付出痛苦的代价。勤劳智慧的川西先祖,用烧石泼水的办法,使岩石迸裂疏松,从而加快了施工进度。经过八年的苦干巧干,终于将高大坚硬的山体,开凿成了一条宽二十米、高四十米、长八十米的疏水河道,这就是现在的宝瓶口,分离出来的山体就叫离堆。
灌县城区的南街 离堆旁边的宝瓶口尽管李冰的选址非常精准,可是并没有得到想要结果。内江河道开凿后,由于地势东高西低,江水还是难以进入宝瓶口。如果是放在今天,只需修一条拦河大坝,将岷江水位抬高,问题就迎刃而解了。然而历史没有假设,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即使你设想再超前,也不过是纸上谈兵。但古人有古人的智慧,最切实可行的办法,就是无坝引水,在江心筑起一道分水堰,把水流逼进宝瓶口。
从离堆一路走来,脚下就是那条分水堰。分水堰又叫金刚堤,建在狭长的河滩上,形状宛如一条卧江大鱼,前面的部分就是鱼嘴。鱼嘴用混凝土浇铸,但它当初最原始的形态,却是用竹笼装卵石堆砌的堤堰。这道看似平淡无奇的堤堰,却是都江堰的关键要害,它的构思原理就是宽窄之道。利用外江宽而浅,内江窄而深的落差,将岷江水一分为二。洪水到来时,六成的水可以通过宽阔的外江排走,使周边免受洪涝灾害。即使在枯水季节,也会有六成的水流入地势较低的内江,保证了成都平原的灌溉。一条普通的分水堰,变水害为水利,实现了“四六分,平旱涝”,从此河道空空的内江,有了奔流不竭的源头活水。科学的选址,高超的设计,简单实用,巧夺天工,“乘势引导,因时制宜”的科学理念,终于破解了岷江治水的难题,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离堆侧面的飞沙堰,是都江堰的点睛之笔。旧时的飞沙堰,也叫做减水河,顾名思义其功能,就是又能泄洪又能排沙。简易的飞沙堰,一头连接金刚堤,另一头连接人字堤,如同一道天然屏障,隔开内江和外江。当内江流量超限时,水会从堰顶溢出,回归到外江正流。内江流水受到离堆顶托,自动形成湍急的旋流,旋流像无数只隐形的手,将上游挟带的大量沙石抛入外江,确保宝瓶口畅通无阻。其中的奥妙,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缘江而行,来到著名的安澜索桥。索桥历史悠久,是中国五大古桥之一,也是都江堰的标志性景观。人走在索桥上,桥身微微下沉,桥面悠悠晃动,但却有惊无险。我们的脚下,岷江奔腾而至,卷起千堆雪浪,颇有苏轼笔下大江东去的气势。游人欢声笑语,忙于观景拍照,很少有人注意到,这是观看都江堰的最佳位置。站在索桥的中段,俯看都江堰三大工程,鱼嘴、飞沙堰、宝瓶口,合理分布,自成体系,形成了一个功能完善的水利枢纽。它虽然没有事先的总体规划,却有着殊途同归的完美。其中蕴藏的科技含量,以及对自然的认识利用水平,独创的无坝引水,自流灌溉,即使在今天来评价,仍不失为一项伟大的创举。
都江堰分水鱼嘴 离堆侧面的飞沙堰 本文作者在都江堰二王庙前的崖壁上,刻着一些治水格言,格言三字一句,用词精练科学,被人称为治水“三字经”,其中蕴含着深刻的哲学思想,是前人积累的经验总结,也是中国水利文化的珍贵遗产。从遥远的秦朝开始,尽管经历了太多的改朝换代,但历朝历代对于都江堰的维护,从来都不敢稍有懈怠。三国时期,诸葛亮曾设置堰官,并“征丁千二百人主护”,建立了专业的管理队伍,正是因为有了都江堰,才有了蜀汉政权四十二年的国祚。以后各个朝代,均以渠首所在的县令为堰长,负责都江堰的整治。尤其是宋代创设的岁修制度,更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它形成的科学管理机制,被一直传承施行至今。每年冬春的枯水季节,人们在岷江上架设槎杩,将外江内江分段截流,按照“深淘滩,低作堰”的原则,淘挖河道中淤积的泥沙。世世代代的不懈坚持,造就了都江堰的千年奇迹,而创造奇迹的正是那些都江堰的维护者。
玉垒山上的二王庙,是纪念都江堰创建者李冰父子的祠堂。祠堂原名崇德庙,由于宋以后李冰父子相继封王,因此改名为二王庙。庙宇依山而建,布局不拘传统,楼阁高低错落,具有鲜明的晚清风格。大庙的前后殿,分别供奉着李氏父子的塑像,李冰像正襟危坐,手拿半裹绢图,凝神深思治水方案。庙内匾额对联众多,内容都是颂扬功德,其中最著名的一副楹联:“恢拓禹功名父子,创开天府古神仙”,赞扬李冰父子弘扬了大禹治水的精神,将灾害频繁的成都平原,变成了“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国。两千多年过去,殿前依然香火鼎盛,不断有人前来顶礼膜拜,表达了川西百姓对为民造福者的崇敬。崇敬的另一种表现,就是将崇敬者神化,于是便衍生出了李冰斗蛟龙之类的传说。
抛开神化的成分,现实生活中的李冰,确实是一位非常之人。当年修建都江堰时,也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前前后后居然持续了二十余载。从而立之年,到年逾半百,他矢志不渝的坚持,一往无前的奋斗,终于将自己从主政一方的官吏,变成了名垂千古的水利专家。他最出色的成就,就是善于汇聚民智,将民间的治水经验,上升为治水的科学,在条件十分有限的古代,做出了现代水利工程的功能。他不仅留下了一座利国利民的都江堰,还留下了开拓进取的精神,留下了科学治水的文化遗产。
三大工程并不是都江堰的全部。站在玉垒山的高处,俯看灌县城区,经宝瓶口流出的内江水,一分为二,二分为四,蒲阳河、柏条河、走马河、江安河,四条干渠穿城而过,发散开来,再细分出更多的河道水渠。离开灌县后不久,汽车穿行在成都平原,一望无际的田野上,水网脉脉相通,沟渠纵横交错。盈盈的清水,千回百转,流入田间,灌满了远远近近的农田。白汪汪的水田里,老牛在来回耕犁,农民在裁插早稻,一株株秧苗插进水中,展开一畦畦鲜亮的嫩绿。“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都江堰的水就像及时雨,默默地浇灌了两千多年。
二王庙前崖壁上的治水格言 玉垒山上的二王庙 岁修结束都江堰开阐放水 成都平原上农民正在裁插早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