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狗跟陀螺一样,时时刻刻转个不停,白天几乎没有时间休息,直到深夜邻居们走光后,招呼亲戚和家人把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办丧事期间,人来人往的,一天下来,地上满是泥巴、瓜子壳等垃圾,乱糟糟的,不打扫不行——才能在堂屋中的棕垫上睡上四五个钟头。
按照怀安的习俗,家里如有老人去世,办丧事期间,直系后代不能上床睡觉,需得在堂屋中打地铺,是为“守灵”。还要安排孝子轮番看着蜡烛和灵柩下的长明灯,若是即将熄灭,便要换新的……总之,就是不能让这两者熄灭。
今夜守灵的人多了两个,除李大狗和林胜、王棒槌外,还有李大狗那个在怀安化肥厂工作的表哥(李老汉内侄)以及李光沫。李光沫是小辈,年纪又小,本来是不用跟父辈们打地铺的,只因家里住的亲戚多,把他的房间占了。
李光沫睡在角落中,离棺材最远,大抵是父辈们对他的照顾——担心他害怕。其实,李光沫并不害怕,因为棺材里躺着的是他的亲爷爷。
许是对死亡的认识不够深刻的缘故,李光沫并不是特别悲伤。他哭,只因看到爹娘哭。李光沫常常觉得爷爷只是暂时离开,早晚会回来。他昨晚还梦到跟爷爷一起去城里玩的情景,爷爷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和真实,仿佛就在眼前。
每当从棺材前面经过,看到爷爷的遗像时,李光沫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许多事情:和爷爷去包谷地里锄草、培土,去田里捉蝌蚪;年幼时顽皮被爹罚跪在家神前,是爷爷给拉起来的;上六年级时,爷爷拎着一袋豆薯走路去看他;每次和爷爷上街,都能吃到想吃的零食……
夜已深,屋里屋外仍是亮堂堂的,与白天一个样,不同的是现在格外安静,能听到人的咳嗽声、脚步声、蜡烛燃烧声、犬吠和昆虫鸣叫。
李光沫睡不着,主要由两个因素导致:第一、身旁的父辈们在打呼噜,鼾声一个比一个大,跟比赛似的,像雷声在头顶炸开;第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臭味,大约是谁有脚气。
李光沫小心翼翼地从几个父辈的脚边走过,想去客厅的沙发上睡,在这里他着实难以入眠。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沙发上躺着一个男人。无奈之下,李光沫只好在躺椅上将就一宿,睡起来是难受了些,不过也比在堂屋中好得多。
李光沫把躺椅放在客厅的角落中,回堂屋抱了一床薄毯子来盖在身上。虽是夏天,但昼夜温差略大,晚上起风,有些凉,弄不好会感冒。
换个环境,李光沫很快就睡着了。这一天来,大人们忙得不可开交,而他也没闲着,被爹娘和几个长辈们指挥来指挥去,找东西、跑腿,晚上还得和父辈们搞卫生,着实有些疲倦。
鸡叫第一遍时,李光沫恰好醒来不久。他是被尿憋醒的。从堂屋路过时,他看到插在升子中的香快烧完了,就洗了手,重新点上三炷。
堂屋里仍然鼾声如雷,同时还伴随着磨牙声。
李光沫轻手轻脚地走向卫生间。才靠近,他便听见从卫生间里传来一阵呜咽声,声音非常熟悉,像是爹的。他想起刚才路过堂屋时,发现有个被窝是空的,估计里面的人就是爹了。
听着爹的哭声,李光沫的心里也很难受。他悄悄离开,到屋前的水龙头下洗了把冷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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