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
我睁开了眼,外界的白光刹时朦胧了我的双眼,一切都恍如隔世。我此刻站在一栋大厦边,它的霓虹灯牌璀璨夺目。那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无数直窜天际的大楼于我眼前陡然耸立,形态怪异,充满科技感的交通工具如正巡视领地的狂傲猎鹰在这片钢筋森林里盘旋,我笨拙地仰起头,身边人来人往,却见夜已落幕,但这世界仍是白昼。我如同一个不问世事的懵懂孩童般恣意地旋转着身体,想要更好置身于这个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的世界。信息大厦像是直通银河的彼端,不见尽头,如梦似幻。梦中的女孩曾对我说过,肉眼看到的星辰,也许在亿万年前就已陨落,但其光芒到达了我们的瞳孔,这是最神秘的意外。
我走进了一间家政公司,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我四处张望,并无一人在我身上停留片刻,仿佛我只是个死物般于此略显突兀。我走到咨询小姐面前,想询问是否能参加招工面试。半晌,她终于抬起来头,依旧是面无表情,我努力地想挤出一丝微笑,但我发现并不能控制我的面部肌肉。突然我摔倒在地,脑子里一直响着机器的低鸣,几名保安一拥而上,拽住了我,我感觉后颈一痛,眼前便是一片黑暗。
当我再度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地上,我挣扎着起身,对面一个经理模样的人正对他的一个下属说:“又是一个DH-01型的老式机器人,脑子又出了点问题,没办法,与人呆久了还真以为自己变成了人,让他滚吧。”
不,我不是机器人,我是真正的人啊。我有父母,我有喜欢的人,我有梦想、人生目标,我不是什么DH,我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叫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回忆不起以前的事了,我努力在脑海里搜寻着一切,但就宛如连星辰的轨迹也搜寻不到的黑夜一样,我的过去似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玻璃墙里反射出我的身影,那是一个可以谓之为“人”的生物吗,一个类似人类的形体,好似用简陋模板所刻制的人脸与外皮直接贴在了机器的外壳上,手脚关节处都是用各色的胶皮通电管连接。我只想知道我以前是人吗?
阿娟
我的名字叫阿娟。露西说现在是公元4000年,这是耶稣诞生后的第四个千禧之年。记得妈妈说我出生于公元3174年,那是一个人机共生的年代。那时候人们依靠机器人生产、生活,机器人也需要人工输入程序编码,因为那是他们行为动机的来源,可谓之“思想”。不过那个时代的特征与我无关,我只是一个住在石油区的下等人类。
老师曾告诉我,社会科技一直在发展,人类甚至可以通过细胞再生技术,抗氧化技术让人类接近永生。是吗?儿时的我常常坐在油田工地旁,脚下黝黑的沥青已使土地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着不过而立之年的大叔顶着沟壑满布,饱经风霜的脸一次次进入距地面几百米深的井内,他要去吸走地球最后一滴血液,就宛如上位者要吸干他最后的干瘪血肉之躯一样,去供养着机器。
没错,即便斗转星移,人类能改变一切,但卑劣与尊贵的等级之分早已刻进他们的骨髓,无论是理所应当抑或是习以为常。可我想要改变,当然我不会同千年前的那些崇拜超级英雄的先辈那样妄自菲薄地想要拯救世界,我只是不想同我身边之人一样,被当作一个生产劳动力的机器,然后看着我的孩子很快被折磨死去。我只想改变我自己的一生。
我18岁的时候,我要偷渡到一个我们这片能源区所供应的中心城市去。从城市来的经商者说,那里的科技已到达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人们早已不再满足自己的血肉之躯,他们将自己的思想、灵魂与躯壳剥离,融入了特制钢铁之躯里,妄图得到真正的永生,直到太阳陨落,银河黯淡。
几千年前的智者总说着“未知生,焉知死”,“向死而生”之类的大话。可当有一天,有人告诉你可拥有永生的机会,你会放弃吗?圣者度人,强者自救。所谓死亡的高尚只不过是其赋予生命意义的谎言。
那时我应该如何逃离,在永生之术的诱惑下,成千上万的“贱民”想要冲破栅栏,通往极乐世界。有无数机器人替你工作与思考,你需要做的就是挥舞电鞭,用其他人的鲜血去铺就你的永生之路。当然,受诱之民大多已死。我身无分文,没什么能当作给偷渡中介的酬劳,我只剩下一副皮囊。漆黑的夜里,没有一颗星辰给予我光亮,我衣冠不整地躺在通往城市的皮卡上,昏昏欲睡。
恍惚间,我想起了我的家人,想到了他们还没来及享乐就快结束的生命。想起了那个男孩,他总是叫嚣着要娶我,继而生儿育女,继而共度天伦。我常常埋怨他还不如是个机器人,至少铁甲钢躯能护我一世周全,每次他都笑着答应,我总笑他庄周梦蝶,天真之至。可他不知在那样的境况下,再美好的梦想也是徒劳,我宁死也不愿生。那男孩的名字叫建国。
建国
我已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当然还有这具铁甲钢躯。时间愈久,我也开始慢慢怀疑我就是个机器人,因为我已全然想不起尚且为人时的记忆。由于是老式机器人,自然也比不过不知升级了几代的DH-13型机器人,不能在工厂进行繁杂的工作,也不够等级去侍奉城中贵族,我曾面临着被遣返销毁的命运,但机械检测师却察觉我有着深不可测的记忆容量,这不是普通机器人能比拟的。我也这样凭借这一优势进入了云端系统。
我在威尔斯信息科技公司工作,这也是我记忆开始的地方。也许在旁人看来,我应该问一下为何我现在是这副模样,我究竟是人还是机器。不过作为一个移动储存软盘是不应该有这么多问题的,在这个鲜有血肉之躯的城市里,沉默是最有效的规避危险的方法。
日子总是周而复始地循环向前,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兴许是看不到尽头的,但对于我这种破铜烂铁来说,几十年的时间足以让我湮灭于尘土之中。怀着这样的想法,直到那天的来临。
同往常一样,我将位于后颈的端口与云端连接,心想着过个8小时就走人,毕竟我只是个给机器人行为决策师提供运算储存的场所。“建国,是你吗?”“嗯,是我。”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脑海里响起,我反射性地竟也给予了回答。我害怕了,因为我的内心此刻是多么的笃定我就是建国,我是一个人。我有着真正都属于自己的思想,还有这独一无二的灵魂。肉体泯灭,但灵魂不灭。
阿娟
彼时的我本该如蔽角之鼠般苟且生活,但不知为何我竟被这座城市的最高统治者露西看重,成为了云端的监控师。何为云端?露西说那才是个真正的世界,肉体间的碰撞转瞬即逝,思想间的交流才是永恒存在的。露西总是神秘的,她总在我的脑海里说着各种奇怪的话语,我鲜能理解,她就如飘渺的烟云般只能在我的心底氤氲生成。
所谓云端,就是一个超大型的信息交流与处理平台,它没有固定的储存大小,其取决于连接上它的人脑或机器人自带硬盘内存的大小。不过由于人脑的储存量远远高于机械硬盘,所以许多人就出租了自己的大脑连上云端来赚取额外的酬劳,特别是那些无钱重置机械身体的人们,既然现实无望,生命短暂,那还不如在云端为你特制的世界里开展新的人生。
说起来我也何尝不是这样,在云端工作就意味着放弃现实,我的身体虽禁锢于果壳之地,但思想却能遨游瀚宇。
“机器人在云端处理信息就行了,为何要人类去监控呢?”
“假如你去问机器人:‘玛丽抢了辛西娅的铅笔,她很生气。’你认为机器能辨别究竟是谁生气了吗,机器人只能按照人类给它的程序去行为,但它们永远不能思考,它们没有灵魂,也就不能思考。“
“那么你呢,露西,你是以电磁波为载体的终端计算机,那为何你能如人般思考?”
“孩子,我说过,机器是不会有思想和灵魂的。我以电磁波的形式是为了摆脱任何躯壳的束缚且永存世间。无论是人类抑或机器,他们能活很久,但终究不能永恒。三月后,又是一个新的千禧之年,吾将赐汝,与吾同生。”
我在云端中见到了建国,他失去了一些记忆,所以我并不知道他为何能活那么久,还成了这副模样。不过他还宛如彼时,我眼中的天真少年。
我把知道的所有都告诉了他,包括永生的秘密。那又如何,我俩的躯壳都将湮灭于尘土,那就如常人般步入死亡,我不再是一个人。其实让我选择死亡的并不是爱,而是时间的束缚,它不像肉体般短暂,它让你永远不能逃离。
建国
她死了,是我杀了她,我解除了与云端的连接,然后看着她随着肉体的死去,其灵魂也将消散。我取代了她的位子,想要获得永生。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问他为何,说是凡夫俗子不明生死之理、通天地之道。是吗?我不这般认为,我将永生。
露西
“孩子,肉眼看到的不一定真实,你得用思想去感悟。死亡给予生命的意义不过是我们编造的谎言,来化解行将就木之人的无奈罢了。爱又如何,情又如何,不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宇宙寂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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