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读老舍的《养花》纯粹只是外行看热闹。只是感慨他有那么多的花花草草，想必整日生活在花香中一定是很舒服惬意的事情，全然不懂得老舍所说的养花乐趣中“有喜有忧，有笑有乐”。或许，真是“少时不懂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直到年岁见长，方才懂得老舍所说的这养花心得。
而今，自己在光阴洪流的席卷下也成了一个养花人。事实上，我一直觉得在那些拥有满阳台满院子花海的养花人中，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挺直腰杆说我爱养花的。是的，我还不够资格说爱这个字，因为我为这些花花草草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实在是微不足道，为它们奉献的热情还不足以称得上一个爱字。我只是偶尔给它们浇浇水而已，因此确切地说是这些花花草草爱我，它们舍得在我微薄的关爱中拼命绽放光芒，盛开自己来为我清淡的生活添加一些艳丽的色彩。
依然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夜，在朋友家里见识过的吊兰。它，是我养花最初始的因由。那夜，我的目光长久停留在一大丛一大丛的绿色间，心中感受到的是一丝丝凉意和宁静。那长长的枝条上已经有几朵白色的小花站立着，悄悄隐藏在周遭的绿意里，看上去那么楚楚动人。还有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就像颗颗饱满的绿色米粒儿，可爱极了。朋友正在为它们浇水，晶莹剔透的水滴儿落在翠绿修长的叶片上，吊兰更显得绿意葱茏。“喜欢就带一盆回去吧”，友人在我的双眸中读出了喜爱，遂慷慨赠我。“可是，我从来没养过花啊”，心里明晃晃地写着怕辜负友人一番美意的担心。“你心换花心，定不负我心意”，她眨巴着眼睛与我相视一笑。
就这么开始了养花，为了不辱这送花人的深情厚谊，我对这吊兰格外上心了。有事没事的踱到花前看看，看久了也能看出些名堂了。叶子若是蔫儿吧唧或者盆土发白了就是要浇水了，叶片发黄有可能是水大了或者通风不良。通过自己一天天观察，一步步的摸索，这吊兰长得越来越好看了，叶片绿油油的，一个个小叶芽如绿色的球般悬在枝条上向四面八方吊立着，清新得很。
许是友人一句“愚子可教也”，许是这吊兰的蓬勃长势，总而言之我养花的激情如同烈火烹油般瞬间爆发，经常在花店里流连，走时恨不能带走家中没有的品种。倒是还有点自知之明，还知道向花店老板问询哪些花草容易养活。最初，都是买些容易养活的观赏叶植物。万年青、滴水观音、人参榕、富贵竹、绿萝、常青藤、幸福树，这些常青的植物养得多了，心思就不免动络起来“一年四季天天一个样，只看叶不见花，太单调了”。那些鲜艳的花朵骄傲地站立在枝头上，是多么夺人眼目，惹人怜爱啊。
我开始思忖着也要养几盆来璀璨这满目的苍翠，朋友给我推荐了米兰，我问“可是老师窗前有一盆米兰的歌词里的米兰？”答曰是的。噢，这孩童时期就萦绕在脑海里的问题终于在现实生活中得到了解答。我一直疑惑这米兰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很可惜，从小学到中学到高中，都没有能够在老师的窗前一睹芳容。我只能从歌词里去揣测想象它——一定开着小小的黄花，花香清而雅。我问了很多家花店才找到它，店主指着角落里一尺见高的一株长着椭圆形稀碎叶子的盆栽说“喏，就是它，不好养哦”。我对米兰如同久别故人般，就差一个深情拥抱了，忙走向前搬了两盆，管它好养不好养，先养着再说吧。
大约是拿那些绿植练了手吧，也可能是艺高人胆大了吧，我倒并不在乎店主的好意提醒。养花花草草久了，自己也逐渐摸索出些门道了。那些多久浇一次水的教条，都是一种相对理论。养花，还得根据自己的环境来，尽信书不如无书。养活花花草草关键在于服盆期，这就如同小孩子读书的习惯养成期一样，服盆了就上路了，花草适应了环境，适应了你浇水的频次，后面成长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所以，我最初的探看殷勤，琢磨这花的习性成了一种习惯，这既是对花儿生命的负责，也是对自己人民币的负责。
还别说，这米兰在我的照料下长得一天一个样，没多久就从翠绿的叶条间长出了新绿，光看着这生长的力量就给人无限的喜悦。不多久，叶条上绽出了好些小小的圆球，慢慢的，满枝上长出了崭新的叶条，叶条上又生出了许多绿色小球。先长出来的那些绿球渐渐长大了，笑成了一张张黄色的笑脸，香气也慢慢溢出来了。凑近去闻，那股香味沁人心脾，幽幽的似有还无间醉了心神。渐渐地，那些小米粒似的球一簇一簇地竞相弄香，满屋子，满阳台，满层楼都弥漫着这淡有淡无的清香。这两盆米兰一年里三番五次地开放，年年复如此，等候那花香成了我心底里奔驰的渴望。养了五年，米兰也仿佛从最初的小孩长到了一米多高，一人都抱不过来的盛年时期。有朋友看上了这米兰，几次三番强取豪夺，终是掳走了一盆。剩下的这一盆在这一年的春天里生机勃发，满盆满盆的长着新绿，仿佛要把自己燃烧给这春天。谁料，它那么竭力地取悦别人，却把自己遗失在了2016年的夏初。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的枝干发干发白，那嫩绿的叶子一天比一天萎了，我把叶子全部剪掉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想要挽留它的生命，可是没有用，它似耗费了全身的元气，就那么枯了，六年的光阴给我留下的只是一截枯木，每念及此，眼中总泛起一层薄雾，我想我终于懂得了老舍说的养花之忧和愁。每当同事们说起米兰，总会忆起花开时在三楼和五楼的楼梯口都能闻到我四楼的米兰香。那米兰，就像故人般远去了，而那股香成为了我们心里挥之不去的记忆。
顾城在《避免》中说，你不愿意种花/你说/ “我不愿意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我想，顾城是知道种花人的悲悯心思的，养花的人热爱生命，热爱生活，没有一颗善良的菩提心，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是养不好花的。有喜有忧，有笑有泪，有花有果，有香有色。既须劳动，又长见识，这就是养花的乐趣。
诚如老舍先生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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