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兵,该是怎样一种形态呢?当岁月流逝,战争的风烟散去,垂垂老去的他们,该以怎样的形态向世人告别。这是一个严肃的话题,这是关系到老兵尊严的严肃话题。
刚刚入冬第二天的傍晚,迎着北方已经刺骨的风寒,我来到了黑龙江汤原县福胜村。我一位朋友的亲戚,他的二姥爷,是位老兵,已经89岁了。我喜欢和老人唠嗑,听了他的话,我就去了。老人们都是历史的活化石,和他们唠嗑比和小生荒子喝酒强多了。
老人叫罗文奎,1929年出生,两年后日本鬼子发动了“9-18”事变,1932年他三岁时日本人就开进了下江,童年的岁月是在日本帝国主义欺压下度过的。下江这地方民风剽悍,遍地英雄,罗文奎的家门口就发生了著名的三甲伏击战,十八个鬼子让抗联灭了十七个,剩下一个鬼子受伤后逃跑了。萝文奎还小,参加不上这些壮举,但英雄的血脉已经植入了他的灵魂。

1946年,光复后的第二年,罗文奎十七岁了,东北实行了土地革命,翻身农民欢天喜地,罗文奎马上参加了民主联军,在合江警卫团当战士。旋即开赴前线,参加了辽沈战役。
打仗是要死人的,战友的牺牲永远刻在了罗文奎的脑海里。下面是他接受我采访时的记录:有一回我们行军,找了一个拉道的(向导),这人是个地主,仇恨咱们解放军,夜里他拉道时做了手脚,东走二十里,再西走二十里,带着部队转圈圈,遗误了战机,让敌人抢了先。天亮的时候山上布
满了敌人,八挺重机四挺轻机外加六零小钢炮,机枪这东西最厌恶,一扫一面子,不像是炮,炮能躲,机关枪躲不了。天一亮敌人就开火了,成片地扫射又打炮。那一次战斗,我们三排是突击排,我们九班又是突击班,我们连死了36个人,我们班就死了八个。副排长死了,副排长叫罗洪喜。过后在吉林九台开的追悼会,动员了一百多个木匠打料子,36口棺材都是白茬的,都是薄板子,那时也没个条件,有口棺材就不错了。指战员那个哭啊!能不哭吗?整天在一块朝夕相处的战友,一下子都没了,难受啊!那个拉道的地主让连长毙了,当时就毙了。连长叫杨长云,一脚把拉道的地主揣到在地上,掏出手机啪一枪就把他毙了。

1948年参加完辽沈战役,四野进关,我们在银春住一冬,大部队就南下了。我们独立8师翻身农民多,改编为公安一师,留在北京保卫毛主席。
你问我见过毛主席没有,你说保卫他能见不到吗!离他最近的是北京西苑机场阅兵那次,我离他就两米多远。我们在西面端着冲锋枪, 毛主席那时刚从石家庄过来,他本来说要下车看看公安一师战士的,罗荣桓说啥没让,罗荣桓怕不安全。那次不是傅作义起义了吗,阅兵车每个舵楼里一名共产党员,每三辆车底下趴着一个共产党员,铺着棉被。阅兵礼炮一响,吓的狗满飞机场蹽。阅兵结束后毛主席回去了,我们回到驻地都半夜了,十八里地啊。
以后天安门开国大典时我也看到了毛主席,那次离得远,瞅不清楚,我站在天安门国旗那个地方,负责保卫。毛主席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啦!(说到此处 罗文奎学着用毛主席浓重的湖南口音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啦!表情里满是自豪的神彩。)
1953年1月8号,我参加志愿军入朝作战。彭德怀在平阳指挥,我们在西浦驻扎,就离三里地。我们负责指挥运输车队通过封锁线,手持红白两色的小旗,信号枪一响汽车就关灯。那美国飞机开的是厉害,就跟小燕子似的,撵着咱们的汽车炸,就那样咱还給他削下来好几百架。
1954年回国,在朝鲜待了十七个月。从朝鲜回来就没有仗可打了,罗文奎就回乡当农民了,一当就是几十年。他并不寛裕,现在一个月才几百块钱的。可他从不向政府张嘴说困难,有人劝他去找,他说我不去,我是共产党员,不能向国家谈困难,我这一找,把我七十多年党龄的名声找没了。




罗文奎最珍贵的东西是几枚记念章,还有一只印着“赠給最可爱的人”的搪瓷缸子。他一生经历的事情大多忘记了,唯有当兵这些事记得,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那个事,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名字,都清楚地记得。他会不断地跟人家讲这些事,人家爱听的时候,他能讲上一天。人家听够了,不爱听他说了,他就沉默了,沉默中可能还是想着他那些当兵的事:连长牺牲了,副排长罗洪喜也牺牲了。连长叫杨长云,排长叫王真,班长叫吴清林,这些人有的战场上就牺牲了,幸存者现在也都没了……
这就是老兵,在他们即将走完人生的时候依然想着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们没有任何索求,唯一看重的是老兵的荣誉,那是老兵的尊严,比他们的生命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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