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负春光

2018第10周练笔          主题：春天来了

这个城市有着分明的四季，特别容易从微小处观察到季节变化。我喜欢带着弟弟穿行在绵长的trail上，身边溪水潺潺，树枝缠绕，小鸟纷飞。大多数时候阳光灿烂，晒得人晃眼，弟弟很快就黑成非洲小娃了，咕噜着要撑伞却不肯戴帽。我也很怕晒，到了见光流泪的地步。于是墨镜、帽子缺一不可，全副武装之后，还有什么能阻止身心的漫步？

立春一过，雨水、惊蛰相继而来。我出生于惊蛰之后，每年一到此时，随着大地万物的复苏，我便又老一岁。前阵子总下雨，雨势不小时间不短，搞得我担心处于底层的家里渗水。很快，春雨的降临已不能满足自然对生命的招唤，远处，春雷乍响，头顶，冰雹散落。老天爷的戏可真足。弟弟立在窗前，摆着胳膊学雨刷的样子刮着水汽，刚刮完很快便又聚集起来，他就这边抹抹那边擦擦，好不认真。更开心的是出门踩水，穿着皮鞋故意蹚过临时汇集的一股股水流，再跟小朋友一起搬石块往水坑里砸，激起一片水花，渐得自己浑身湿，两个痴娃在那儿咯咯地笑。拉回家泡个热水澡，明天接着疯去。

明天，可能就不打雷不下雨了呢。为什么呀？因为大自然有它内在的节奏，雷公、电母、风神、龙王，他们什么时候鸣鼓、洒道、扫尘，你我说了不算，天上的玉皇大帝说了算。东晋陶渊明写过一首诗：“促春遘时雨，始雷发东隅。众蛰各潜骇，草木纵横舒。” 这不，凛冬过去了，东风解冻，散而为雨，埋在地里的种子喝饱了水，开始萌发。雷震万物，一声霹雳醒蛇虫，蚯蚓惊起，欢快地在土里穿梭，偶尔被小朋友发现，捡起来，又一脸嫌弃地丢回去，yucky！微雨众卉新，各种花儿竞相绽放，黄色和白色的水仙花仿佛哪儿哪儿都有，弟弟忘形地摘下一朵，挨我一顿批。小子欸，路边的野花采不得，你晓得伐？他皱着眉头，把花放回去，“留给蜜蜂吃吧”，“do you know bees and humming birds will have a tea party this afternoon?”

你不是会唱《春天在哪里》么？“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这里有红花呀，这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红花”就是桃花，黄鹂就是仓庚。春天，除了桃花开，黄鹂啼，还有燕子归。于是我们也唱“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中国古人说，惊蛰三候，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关于这“三候”，各种诗篇佳句流传下来，有些弟弟已会诵，譬如：写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雨中草色绿堪染，山上桃花红欲然”；写黄鹂——“春日载阳，有鸣仓庚”，“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写春燕——“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春燕应节起，高飞拂尘梁”，“年去年来来去忙，春寒烟暝渡潇湘”。

我时不时给弟弟背几句诗，启发他意识到眼前之“现实美”和书中之“创作美”。有了电子琴之后，我成天练习，最近反复弹《小燕子》和《春天在哪里》，他本来不理我，自个儿在边上玩呢，听得多了，也不禁跟着唱开来。初春，外面天地雷鸣，屋里魔音绕梁。吃不上春芽炒蛋，哼哼春天的歌，吟吟春天的诗，也是应景得很。很快仲春、暮春相继而来，孩子们的春假也近了，少不了远足踏青去。以他的腿力，不知现在可以自己骑车跟上我们不？反正他爸是载不动他了，我们又不愿开车，错过乡野间的一路春光，实在可惜。

说起“游春”，这不光是一种顺应天地时令，与自然和谐共处的风俗，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说它承载着古来圣贤儒士心灵深处的人文情怀与性灵写照。孔子跟弟子们谈话，四子侍坐，分别回答孔子关于“个人志向”的提问。子路要创建“千乘之国”，冉有想要三年时间使百姓富足，公西华不敢说能做什么，但愿意学习，愿为“小相”。对话间，曾点一直在旁边鼓瑟，瑟音绵绵。他自己的回答与以上三位皆异，而独得孔子赞赏，他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意思是，暮春时节，春天的衣服已经穿上身了。和五六位成年人，六七个少年人，到沂河里洗洗澡，在舞雩台上吹吹风，一路唱着歌儿回来。

这是一个儒生的“抱负”？孔子对此竟喟然叹曰：“吾与点也。”儒家提倡积极入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子路等三人皆以此为纲，却不得夫子肯定，孔子评价“亦各言其志也已矣”，他们不过各自谈谈自己的志向罢了。“各言其志”，言下之意，立足个人，格局不大。子路三人，他们要攻城略地也好，治理国家也罢，实为实现个人价值，不能说错，境界尚待提高。曾点所描述的“游春”，在季节更替之时，人们能有新衣，证明衣食无忧；与同龄人和孩子们相约游玩，相谈甚欢，其乐融融，证明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沟通顺畅；在沂河沐浴，舞雩台上吹风，一路高歌而返，证明人们的身心得到很好的关照，精神世界亦丰富多彩。曾点对自己只字未提，他描述的是平民百姓快乐、舒适的日常生活，是“天下大治”、“国泰民安”之后每个人都应该获得的基本物质保障和精神满足。随着春始，万物兴，人们一个个也身心舒展开来，生机勃勃。这个层次，相比追求个人建功立业，委实高远得多。

然而，孔子虽赞同，却喟然长叹，也许他深知这个人人“自得其乐”、“自适其适”的“志向”要实现真的太难！可不么，上千年过去，我们至今还只是捧着《论语》，望文兴叹罢了。我有一点心愿，想要朝着曾点的方向努力，这么想比不这么想要好，这么做比不这么做要好，做一点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于是，我在春天里，写下这些话，给我儿，给我自己，也给有心之人。愿心灵丰盛，万物生长，不负春光。